一枝独绣
冬天已去，世界由静态又开始回归动态，却仍是春寒料峭的天气，不裹厚点还是扛不住刺骨的冷。
我该是去看看沈老师了，这么多天过去了，冰融了，病也该好了罢。推开正门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阴阳怪气的声音：“你要去学刺绣了？”我转过头，看向那个面色有些发白的少年，“是的，水湄好些日子没有去传习所了，手怪生疏了。”
“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绣品多是拿来卖的，对么？”听他的语气，仿佛是在质问我。我答道：“是，当今之世，非得有一技之长不可。不过你家底子好，大可不必费心。”
他拽了拽身后的皮箱子，目光有神，“我要离开这金丝笼了，靠剪纸过活。”我有些诧异，他不过刚回来几个月，就又要启程了。“你要去哪儿？”我问。“你不必知道，好好学刺绣吧。学了这么多年还不会，真笨。”这嘴课真厉害，语毕，他甩门而出，先我一步。我想争辩什么，可他已经走远了。
黑色的背影，高高瘦瘦的，在眼前渐行渐远，有些像一只孤燕，最后完全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乱世下，他会去哪儿呢？周边都是些朽树，他该到哪儿栖息呢？要说太平，到处都是不太平的啊。
我闷闷不乐地来到小筑，看见戴着黑框眼睛的沈老师正微笑地看着我，脸色是一如既往的白。她将头发盘到脑后，看上去更加慈祥、和蔼了。我强颜欢笑地说：“沈老师，今天学什么呢？”沈老师说道：“你先看看我手上的绣品。”
这绣品上单有猫一只，脸部精细饱满，浅蓝的眸子微微泛着光，炯炯有神。那胡须也是点划分明，丝毫不含糊。再从中间扩散开看，却愈发的透明，越来越虚无，显得别样的立体。“好奇特的绣品啊！怎么绣出来的？”我忍不住问。
“很简单，阴暗处填实填满，明处颜色用淡，针线用稀。这就是我从日本带回来的虚实针。”说来简单，可操作起来也是不易的。好在平日里我已熟稔十七种针法，这下，一个月内便能习得虚实针。
在绣凤凰的过程中，沈老师也常常过来看看，她的表情有些复杂，既有喜色，又有忧愁。“沈老师，您为何喜忧参半那？”我忍不住问。“按照规矩，你绣得已经不错了，可细微处仍显呆板。”这样一看，凤凰确实有些显得笨拙，翎毛绣得太过生硬。
“可怎样才能绣出灵气呢？”我问。沈老师笑了笑，反问道：“你为何只拘泥于一种针法呢？为何不把施针与套针融合在一起运用呢？”诚然，在学习中我只注意到了每种针法有各自的用途，却从未想过要融合着使用。
我按照沈老师的指点，绣翎毛时加施针于套针之上，果然鲜活许多。沈老师点点头，“如此才有森辣活泼之致。”沈老师顿了顿，又补充道：“这就是我所说的，针法有定，针法之用无定。”这样想来，十八种针法确实是规规矩矩的，而使用针法却可以不拘泥于某一种的。要绣出精神，不光是反复观察，还应当将针法融会贯通。
沈老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缓缓开口道：“水湄，其实课程已经全部授完了。一晃花开花落七余载了呢。”我却有些不安，心里愿一直这样学着，可住房费用是个恼人的问题。“沈老师是让水湄走吗？”
眼前慈祥的妇人点点头，眸子里含有脉脉深情，“对了，你找着答案了吗？”“水湄已经有些想法了。”接着，我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告诉沈老师。沈老师连连点头，“乱世下，一切生灵的命运都是一样的。”语毕，沈老师眉头紧皱，似打了结，很不安。
“沈老师，您在担心什么？”我问。她摇了摇头，“我断定，刺绣是不会长久发展的，会断掉的。因为啊，一方面像你这样由于兴趣选择刺绣的小姑娘真是太少了。另一方面，刺绣是无法为你带来巨大的经济价值的。”
我反驳道：“老师，我的故乡有块地方几乎家家都在刺绣，况且水湄也会守一辈子，所以不会断的。再说水湄可以将绣品拿来售卖，多多少少还能补贴家用的。”
沈老师微微摇摇头，忽尔又笑着，“也罢，最后再送你一句话吧。”我又喜又忧：“那是什么呢？”
“以有常求无常在勤，以无常运有常在悟。”
我揣着这句话，放在心上，而后准备回乡，那个我既思念又埋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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