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9月,我回到母校教书,成为一名正式的人民教师(彼时我家依然住在地坑)。
这是一个拥有不到一千人、不大不小的初中。教师有60多个人,学生不到900个。但是平均下来,每位老师的平均课时量都远超于规定课时量,师资远远不够,尤其是刚毕业的年轻老师,负担特别重。
然而这是我教书生涯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好些老师包括校长都是我曾经的老师,教师队伍中大部分人我都认识,光我们村的老师就占到了全校老师总数的1/3,而且年轻人居多,这真是一个自由的、可以挥洒热情的地方。
刚回去,校长就给我抛出了一个难题:“你是中文专业,但是语文老师现在不缺,你去带英语,年轻人学一学就上手了。”
“天哪,老师,你这不给我出难题吗?我不会呀!” 我被吓得脸色发白。
“没办法,咱们这儿就缺英语老师,你只能带英语。”
“——”我无奈,只能认命。
9月1号学生报到,9月2号老师开会安排教学任务,9月3号就要正式开课了。我手里捧着一本初一的英语教材,茫然地不知所措。
“赶紧写教案呀,”同事看着发愣的我,提醒道,“明天早晨上课就要用教案,在第一节上课之前必须超备三节,这是往年的惯例。估计明天中午12点教育局就要来检查开学工作,教师教案是必须检查的。”
“可是,可是我不会呀。”我感觉无助极了。
“这样吧,你去张老师那儿借一本她往年的教案参考一下,先把这一关过了再说。”
“好吧。”我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照办。
9月2号那天我晚上我熬到了两点,总算完成了三节教案,揉揉红肿的眼睛,甩甩酸疼的胳膊,我心里如释重负。
第二天早上6点起床铃还没有响,我就一骨碌爬起床,提热水,打凉水,洗漱,匆匆弄完,赶紧去教室,检查班里学生的到校情况,安排打扫卫生的同学,选派临时班干部,叮咛文体委员提前五分钟整队下操场上操。
弄完这些,我下到操场,早操铃就跟着响了。
操场很大,全校将近一千人聚集在一起,场面甚是宏大。我们在体育老师的带领下,跑步,做操。锻炼完了,各班队伍带到旗台前,举行隆重的开学首次升旗仪式。
旗手是初三同学,动作熟练,表情凝重。当五星红旗冉冉升起的那一刻,我心里顿生一种自豪感:我真的,成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接着全体师生一起合唱国歌,我无比虔诚地应和着:“……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前进!前进!前进!进!”
接下来上早读,我一共带着三个班的课。所以早读的45分钟,我就来回在这三个班里巡逻,糟糕的是,这三个班不在一个楼层,于是我就重复着上楼下楼。更要命的,当时农村学校小学并没有开设英语,所以初一学生就是零基础,根本不会读,我只好把教材第一课给他们各个班都领读几遍。
上完早读紧接着就是上课,我无比紧张,却又故作镇静地走进教室。
看着教室里50多双期待的眼睛,我心里稍微镇定了些。翻开书,根据昨天晚上临时突击的内容,我开始有模有样地上起了课。幸好,初一学生也是第一天上中学,内心对这所学校充满了敬畏,所以课堂配合相当得好,他们可能也压根没有想到,这个老师——她是个菜鸟。
上完第一节课,看着学生的反应还不错,我心理安慰多了,后面的两节课就很顺了。
整整一个早上,我忙得一口水都没有喝,提心吊胆,生怕自己情急之下会做错什么。但是一切都有序地进行着,似乎没有人注意到我艰辛的心路历程。
后来当了多年老师,看到每一个初上讲台的新人翻书时手抖抖索索,说话时牙齿打颤、语无伦次,脸憋的滚烫发红时,我心里都是满满地理解,每一个职场菜鸟,不都是从这一天过来的嘛?
除了上课,每天有厚厚的三沓正式作业需要批改,当然还有练习册,家庭作业等。
另外,作为主课老师兼任班主任,我每天都要跟早读、自习、辅导,这样算下来,一天从早到晚,根本没有什么空闲。
然而这并不妨碍我的快乐,我和一伙年轻人一起,开开心心地做着这一切,乐此不疲。有点空闲,就聊一聊自己的学生,语数外三科老师往一块儿一凑,就知道班上谁最近状态不好,该给点警告了;谁最近学习很努力,应该给予表扬。
一些比我们早毕业一两年的老师,就给我们过招——如何惩治班上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让他们再也不敢犯。
我们认真地听着,到教室里去如法炮制,偶尔也有过激的时候,但也无所谓,没有见过哪个家长找到学校来,闹得不亦乐乎。
现在想想,当时的农村人虽然文化程度比较落后,但是他们从心底里非常敬畏老师,敬畏知识,所以坚决拥护老师的管理。
经常在上下学路上,遇到同村的一些孩子家长,叫着我的小名,反复叮咛我,一定要严格管理他孩子,该打打该骂骂,他坚决支持。
校长大概40多岁,我上学时他还是一线教师,给我带过数学。为人很和气,朴实宽容,尤其对年轻人(大部分也是他学生)关爱有加,但绝不不姑息放纵。
他在我们乡镇威望很高,但凡乡镇上有什么重要场合,镇长一定会过来亲自邀请他,一些比较棘手的事,也会征询他的意见。
但是在学校里,他永远那么和气。
黄土高原的秋天,早晨气温很低,中午太阳出来,暖融融的。我们就搬一些桌凳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批改作业或写教案。
不一会儿,桌子边就会围拢一群人,有些是刚下课的,胳肢窝底下夹着一沓书;有些是准备上课候课的,手里端着一沓书;有些这会没事干,端个茶杯围拢过来;还有些上厕所顺路,也来凑个热闹,聊几句。往往这个时候,校长也会来到我们中间,站在那儿跟我们海阔天空的聊一通,惹得众人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然后自己又正在烧着水还是做着什么,万分紧急地一溜烟地跑了。
没有人给他让座,也没有人见他来了有任何拘谨,他要来来,要走走,这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
一学期很快到头,我的工资一直被拖欠,零花钱都是父母给的。
到了年底全部发放,四个月工资加起来,领了1708块钱。
我无比激动地捧着这笔“巨款”,回到地坑,交给父亲。父亲问我用它来做什么,我无比坚定地告诉他:“买电视,彩电!”
那是我们家的第一台电视机,1640块钱,我的工资勉强够。
在这所学校里我一共呆了四年,时间似乎很悠长,生活,也是满满的幸福感。
因为一些个人问题,被调走的那一天,我哭得天昏地暗。
旁边的同事说:“别管她,让哭去。刚工作的第一站都这样,慢慢就麻木了。”
于是我更加肆无忌惮,眼泪就像决堤的海水,一泻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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