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关虽然多年未得朝廷增兵,粮饷也时常拖欠,但好在无赏则无罚,一众老兵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一向野惯了的人反倒是喜欢这种放逐发配般的生活,早晚平个匪患顺手再到敌国军营中打点秋风,再不济到周边的深山野林中搞些野味,有酒有肉的过得倒是自在。
入夜,四野无声。
若在往日,本来孤悬西北的落星关除了能听到几句闲无聊的老兵哼唱的粗俗俚曲,就只剩下山林中的虎啸狼嚎了。
今日云澜到此,凉州老兵不想让自己郡主不开心,便将全关上上下下点满了松明火把。
军中的厨子忙着杀牛宰羊,温酒烧菜。
“赵叔叔,我有一事相求!”房内只有赵子腾云澜和春庭三人,云澜上前行大礼,倒是把赵子腾弄得尴尬无比。
“我本来就是岳家的人,小姐的事就是我的事,哪有什么求与不求。但有吩咐,我无有不从。”
云澜见赵子腾依旧是记忆中那个干脆直接的性子,便将路上遇袭的事情和盘托出。
她虽然在春庭面前强装镇定,那是因为两个人总要有一个拿得了主意的。而且以她们的实力,能逃的掉就是对别人最好的帮助。
此刻既然安全无虞,又有落星关兵马相助,造反是差的远,但是梁小哥和年长安她是一定要救的。
“梁小哥是将军护卫,为你赴死是理所当然,难得的是那年长安竟然寥寥数面就能为你搏命,的确是一条好汉!”
赵子腾以拳击掌,不住赞叹。军中人最看重一个“义”字!年长安这般作风深得他心。
“梁叔叔,不管是何人,都没有为我岳云澜去赴死的理由。我父亲当年与各位叔伯亲如兄弟,算起来你们都是我的长辈,我实在不忍再见凉州旧部再遭横祸。”
“那是自然!”未等云澜说完,赵子腾已提枪出城,身后跟着百余名骑兵,马蹄声踏碎夜色,百兽噤声。
春庭忧心忡忡的看着关外漆黑如墨的无边原野,怪石嶙峋,鬼魅一般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欲择人而噬。
“离得这样远,就算赶到,恐怕梁小哥和年长安早就成了一堆骨头了……”
说着春庭呜呜咽咽的抽泣起来,春庭并未劝阻,只将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的朋友揽入怀中。
算起来自小长在岳府,视岳松夫妇为父母的春庭心中的痛苦并不比云澜少。
而这一路上,云澜昏睡良久,春庭只是默默照看一滴泪都没掉过。
今日乍得安稳,终于能睡个安稳觉,春婷的防备和故作坚强的外壳已然卸下,此刻要哭,仿佛山洪决堤一般无休无止。
感受着怀中姐妹刻意压抑的抽泣,云澜才发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连痛快哭一场都变成了奢侈的事情。
它拍了拍春庭的背,只觉得春庭瘦骨嶙峋,这一路的艰辛又岂是一个“苦”字所能囊括。
“就算只剩下一堆骨头,那也是我凉州的骨头,我们自然要捡回来。予我刀兵者必还之以刀兵,梁小哥和年长安若出事,我发誓将那二人诛杀,挫骨扬灰,并株连其家小,师门,寸草不留!”
云澜看向远方夜空,繁星密布。她本不嗜杀,只是有些人确实该死。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若不能一战定乾坤彻底吓破敌人的胆子,那开战做什么?”仿佛又听到岳松那铿锵有力的话语,云澜握紧了双拳口中喃喃道:“愿皇天庇佑!”
……
年长安往后走几步就摔了一跤,也不知是不是骨头被那哑巴打断了,只觉得轻飘飘的无处借力。
还好双臂并未受伤,短刀也还在。
身受重伤的状元郎仿佛一只断了腿的猛虎咬牙切齿的向后爬去。
他不知道梁小哥是不是还活着,但既然他年长安活着他就要爬回去,死也要回去。
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两者不可兼得,舍生而取义者也。
一道血迹顺着他爬行的方向缓缓晕染进荒草乱石之中。
早已死去多时的灰衣哑巴瞪着空洞的双眼望着夜空,满脸都是被石灰烧出的破烂皮肉。
不知道是爬了多久,直到东方欲白,年长安才远远看到躺在地上双目无神的梁小哥。
“你大爷!”年长安愤恨无比强撑着一口气爬到梁小哥身边。
梁小哥没死,甚至嘴巴还哼着歌,只是嘴唇已然干裂的满是鲜血,嗓子也沙哑的说不出话。
“起来,我们走!”年长安把梁小哥抱起来,才发现他两条引以为豪的双腿软踏踏的如同煮烂的面条一般。
以身法和藏身术成名的梁小哥,双腿上的功夫何等精妙。而此时双腿的骨头已经被砸的粉碎。
梁小哥艰难的转过头看着与他差不多半死不活的年长安,本来满是悲怆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笑意。
温柔的,发自内心的笑意。
不远处的江三丘好像被什么炸坏了一般,半个身子都已经消失不见,死的不能再死。
“我这一门,浑身功夫都在腿上,自然有同归于尽的招数。本来毫无胜算,只是那江三丘托大离我太近,才被炸成这样。”
梁小哥好像对自己废掉的双腿不以为意,他抓住年长安双手,干涩的喉咙中挤出两个沙哑的字,“谢谢!”
说完便一头栽倒,彻底晕了过去。
年长安半爬半坐在地上,身上多处被擦破的伤口鲜血依旧长流,他转过头眯着眼看着即将升起的红日,有些欣喜又有些怅然。
官道远处响起马蹄,应该是有人来了,只是年长安再也没有力气回头。
再次醒来时,面前是春婷一双哭红的眼睛。
梁小哥浑身上下裹满了白布,除了手指几乎处处上着夹板。
“梁叔叔……”云澜正欲开口却又无从说起,眼泪只在眼眶中打转。
梁小哥握住她的手轻声喝到:“憋回去!这世上谁都可以哭,你却哭不得!大家都活着,这就很好!”
……
“家主,那二人是我亲手抱上的马车,车内还备了清水,料想到落星关前这俩人都死不了。”
吴正乖巧的站在吴清泉面前,揉了揉肩膀,“那年长安太壮了,搬他一次得歇上半拉月!”
吴清泉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快去休息,这事给我烂在肚子里,还有那哑巴和江三丘?”
“家主,那俩人被我给烧了,骨头全埋了……”
吴清泉终于舒了一口气。
可千万别惹火上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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