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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腊月初八（阳历2017年1月5日)，深夜11点，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赋予我生命的男人，这个普通而坚强的老人在交代完所有的事项后呼吸逐渐减弱，撒手人寰。
而在18年前的同一天，我的爷爷，在大雪冰封的寒日里，离我们而去了，没有早一天，也没有晚一天，整整18年。
我想，这是父亲早就选好的与爷爷团聚的日子，因为他提前两天就叮嘱我们，“孩子小（哥哥有三个孩子，最小的刚2岁），会害怕，6日火化。”后来根据安葬日和天气情况，6日果然是最合适的。
01 父亲对母亲习惯的尊重
父亲从卧床不起到离世，仅两周多的时间，他深知自己所剩的时光无几，要求母亲寸步不离。母亲吃饭很慢，通常一顿饭的时间起码要半个小时。但是父亲无论有多么紧急的情况，只要他知道母亲在吃饭时，总会说，“别催，她吃饭慢，让她慢慢吃饱。”
母亲特别爱干净，父亲在卧床的日子里，不能动弹，但是他肯定考虑到了母亲的卫生习惯。直到去世，他始终没有沾染到床单上一丁点儿尿液或任何脏污，他总是用微弱的气息提醒我们他要方便，确认准备工作都做好后才开始慢慢释放。
02 父亲说对不起母亲
由于母亲是远离故乡，跟随父亲来到他的家乡，父亲对母亲特别的宠爱，连我有时都会抱怨说，父亲把母亲宠坏了。可是即便如此，父亲在病情的后期，仍不断地告诉所有的亲人，说他这辈子对不起母亲。
三婶说，“这么多年，我没有看到你们吵过，闹过，怎么会有对不起？”
父亲说，“她胆子小，我总是出血（颈部动脉出血，有时会喷血到比头部还高的位置），给了她太多的担心，害怕和劳累。”
确实，每次出血时，母亲总是被吓的双腿颤抖，浑身发软，但仍然坚持为父亲按压至少6个小时，止住血了才敢移动手掌和身体。这是唯一能够采取的方法，除了按压，医生也是无能为力。
在母亲看来，这项工作是神圣的，她按压的不仅仅是往外喷涌的鲜血，更是握住了父亲的生命，她想这样捂着，紧贴在父亲的身边，不离去……
03 父亲对母亲最恶毒的骂，却是最善意的爱
在父亲生命的倒数两周，有天晚上，父亲无端地责骂母亲，一夜未睡。母亲非常奇怪，一向把她捧作掌心里的宝，为何突然如此反常。
无论母亲怎样询问，父亲都不搭理，只顾毫不解释地骂个不停。第二天早上，母亲伤心地哭了，表示要给大姐（我大姨）打电话。这时，父亲慌了手脚。因为在我几位阿姨和舅舅们眼里，父亲是百分百模范丈夫，对母亲百依百顺，他怎能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落下烂名？急忙扇了自己两个巴掌，母亲赶紧上前抱住了父亲的双手。
父亲轻声解释说，他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让母亲忘记他一切的好，仅记住他的恨。这样母亲就容易忘记他，避免以后活在对他的怀念和痛苦之中。
有关父亲的所有回忆，我最不愿想起这一幕，也不忍想起这一幕。这该是费尽多少心思，才用这不得已的做法？
04 父亲说，这件事比我的生命都重要
1月4日上午，父亲说话尚清晰，还能与各位亲人打招呼。除了在镇江的姑妈还未赶到外，其他四位姑妈及表哥，表嫂们都前来看望父亲。80多岁的大伯，更是颤颤巍巍，在我们的搀扶下，看了父亲一眼，不忍在父亲身边呆下去，转身长叹。
院子外，车停了长长一排；院子内，各种伤心，沮丧，难过，眼泪挂满了亲人们的脸。
下午，从医的表哥和表嫂也前来看望，在父亲床前久久不肯离去。
傍晚的时候，父亲说话的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他竭力地叮嘱一件事情。但是，母亲、哥哥和我，我们都趴在父亲的耳边，也没有听清楚他要表达的意思，急得父亲皱褶眉头，一向耐心的父亲，我从来没见过他如此急躁过。
一个小时下来，我们只听明白了最后一句，“这件事，你们一定要去做，这比我的生命还重要。”我们面面相觑，猜测多次，但父亲均摇头。
晚饭后，父亲要求我们准备好笔和纸（费了半天力，才明白是要两样东西）。看我们不懂他的意思，想把叮嘱写下来。
父亲用力拿起笔，母亲用双手托着笔记本，我看着他双手颤抖不停，动作上下起伏，歪歪扭扭写下了一串我们无法识别的字。这时，我看父亲额头都是豆大的汗珠，示意父亲歇歇再写。
他休息了好一会，要求继续写，可是这次第二个字没写完，就不得不把笔放下了。之后父亲喘着粗气，一晚上都没有力气说话。
直到第二天（1月5日）凌晨四点钟，恢复了体力，才表达清楚了他的嘱咐：让母亲去一个有名的专科医院看腿（母亲有骨质增生）。对父亲来说，母亲一切或大或小的需求，他都是格外关注的，这比他的生命都重要！
越是在生命的重要关头，越是感情可贵，越是替别人着想，越是让人心疼不已。
05 父亲最后的叮嘱
1月5日上午9点左右，年龄最长的堂哥来看望父亲，他意识非常清醒。但是说话的时候，口型已经非常不自然，甚至有些变形，他吃力地叮嘱堂哥说，“带平子（我哥的乳名）去选墓地，抓紧，抓紧！”然后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
上午10点，大概刚恢复了体力，把我叫到床前：“都准备好了吗？”我理解父亲的意思，急忙说，“放心吧，爸爸，所有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了。”他接着仍然不忘嘱咐已经说了N多遍的那句话：“你和你哥，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有矛盾!”我含着眼泪拼命地点点头，说了些让他老人家放心的话。
到中午的时候，父亲精神非常差，不愿意讲话。嘴巴张得非常大，吃力地呼吸。又过了3个多小时，母亲拿起父亲的双手，仔细观察，拇指和食指已经明显发青。这时，我们看到父亲的眼角有眼泪流出，母亲流着泪，帮他轻轻擦拭着……
傍晚十分，无论我们怎样呼叫，父亲都没有任何回应，只是长着嘴巴呼吸。明显吸气少，吐气多。我们忍住眼泪不敢流出来。因为长辈们早就安排好，这个时候不能哭，以免去错了方向。
晚上9点左右，父亲呼吸的频率明显变慢。母亲给父亲把脉，已经摸不到脉象。我和母亲，把父亲干枯的双亲清洗干净。之后，母亲紧紧地握着这双手，如握着初生婴儿的手一般，轻轻地，不舍地把它放在被窝里。
世间最无奈的不可控力，莫过于看着亲人一步步远离我们。我们紧握着战斗的双手，却使不出力。
06 最后的告别
2017年1月6日下午，殡仪馆宽阔的屏幕上显示着“沉痛哀悼xxx老先生千古”，哀伤的音乐从白菊丛中缓缓升起，丛丛菊花中央包围着的是父亲消瘦殆尽的遗体，来自四面八方的几十位亲人来此参加父亲遗体的告别仪式。
我仔细凝望着父亲的脸，在菊花的映衬下，更显得蜡黄，但是面孔是安详的。
父亲走了，但他过去生命里的每一段时光，每一步足迹，每一句嘱咐，都承载着无限的精神力量，它就像天空中那颗最亮的启明星，在黑暗的夜晚能照亮前行的路。
塞万提斯说：“父亲的德行是儿子最好的遗产。”
我想说，我和哥哥都拥有这份不可多得的最好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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