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门·雪颜叹(上)

作者: 4d214ac7c1bd | 来源:发表于2018-03-08 08:20 被阅读38次

    正是江南的梅雨时节,那说书人将醒木一拍的时候,茶棚外的雨还未停。

    说书人才不管雨停了没有,自顾自将手中折扇一合,看来是要收摊走人了。

    围坐的听众似还沉浸在那段故事里。

    毕竟,阴雨天气最是引人遐思。

    他们纷纷的看一眼茶棚外的雨丝,又看一眼说书人,仍是意犹未尽。

    “先生这就说完了?”

    “正是,能说的都说完了。”

    “先生这就要走了?”

    “不错,是该走了。”

    于是众人纷纷唏嘘慨叹着。

    “这故事,实在是妙啊……”

    “写这话本的人必定是位功底深厚的大家,不然又何以这般扣人心弦。”

    “我看这位说书的先生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这么长的故事,在他说来,竟全无生涩之感……”

    说书人的脸上却没有半分得意满足的神色,他此时已背转过身去,神态忽然变得疲惫,就像是讲完那一个故事已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一副本该是年轻的面孔上竟显出些苍老之色。他就那样不疾不徐地拖着脚步向茶棚外的细雨中走去。

    “可是你这故事,却讲错了。”

    是一个略带了些沙哑,却依旧好听悦耳的声音。

    随着声音,坐席中站起一个人来。

    一个女子。还是一个好看的女子。

    她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在雨天阴暗的光线里,那一袭白衣仿佛一片干净的雪。

    可是说书人没有看到。

    他甚至没有回头。

    听到那声音的刹那,他就如同一尊石像一样,定在了原地。

    十年了啊……

    1.

    白衣的女子仰头将杯中酒尽数饮下。空杯掷在桌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她拿起那柄闪烁着冷芒的短剑在手中把玩着,淡漠的双眸中醉意朦胧。

    剑名“雪颜”,是她十六岁生辰时剑尊赠与她的礼物。

    彼时男子将短剑放在她手中,淡淡笑着说,白衣胜雪,容颜如玉,她最是衬这宝剑。

    “可是他的心里有另一个人。”她喃喃地说着,抬眼间眸中有浓浓的慵懒与倦怠。

    那日少女微笑着接过雪颜,白衣胜雪,容颜如玉,在他眼中,也不过名剑的映衬罢了。

    “那些他喜欢的琴棋书画,我什么都不会,我能做的只有杀人而已……可是,纵然杀人无数,却杀不了他心里的那个人……”

    她伸手去够酒壶,向杯中斟酒,手指一颤,却将酒杯打翻。

    “为何?”翩翩少年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面前。卸去了妆容,亦是眉如墨画,面若桃花。顾盼之间,风华流转。

    贺沅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戏早已散场,台下只剩了她一人自斟自饮。大约伙计见她带着剑,又喝醉了酒,故而不敢上前来赶她离开。

    “你是……你是方才台上的那个青衣?你在问我?”她一挑唇角,轻声地笑了,“因为她死了呀!嘻嘻,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一个死人呢?”

    少年的身形微微颤了颤,没有答言。他夺过女子手中的酒壶,取过一只空杯,自顾自斟满了酒,举到口边。

    贺沅愣了愣,盯着他道:“你不该喝酒的……”

    “这么说起来,你却该喝酒了不成?”

    “你要唱戏,凭的是一副好嗓子;而我只需杀人,凭的是手中的剑。我倒宁愿自己再也不用说话,如此便省去了许多麻烦。”她幽幽地道,“说真的……你敢到我近前来,就不怕我不开心时,一剑杀了你么?”

    “自然不怕。”少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双明艳的凤眸中光影绚丽,“姐姐这么漂亮,这么善良,一定不是有意要杀人的。既然连酒都不让我喝,我怎么也不信你会是那么残忍的人!”

    贺沅不禁勾了勾唇角。

    “很多事情……可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

    “可是我相信你。”少年却不理会她的反驳,狭长的一双凤眼中诚挚真切,只深深望着她道。

    “呵,有趣。”贺沅仰头饮尽杯中残酒,轻笑。

    2.

    苏涯找到贺沅时,她已伏在酒案上睡着了。

    女子的睡颜是宁静的,清丽柔和,与持剑时的她判若两人,没有了那般冷冽肃杀的气质。

    素衣若雪,纤尘不染。这般的女子,也许本就不该属于这片江湖吧!

    梦中贺沅微微地笑了,不似一贯修罗场上睥睨众生的冷傲。

    苏涯静静望着她,良久,忽然就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贺沅醒时,微暖的日光从窗间倾泻下来,铺落在临窗而立的男子墨发上。男子的侧脸模糊在一片光影里,恍惚看不真切。似乎察觉到女子的苏醒,他转过身来,挽起一抹浅笑。

    “苏涯……”贺沅的声音有着些许疲惫,“我们明日便启程回洛阳总坛吧。”

    苏涯微微一怔,随即道:“也好。”

    3.

    离开长安的那天下起了飘零的细雨,打湿了繁华长街。喧嚣中的寂静,恍若浮生一场幻梦。

    苏涯撑着一把淡蓝色的罗伞走在贺沅身畔。斜风细雨,润湿他衣摆上浅浅的纹绣。

    “沅儿,你……可曾后悔过?”他忽然开口问道,“当初……”

    “悔什么?”白衣女子淡漠地答,“当初既是做了这般选择,便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既涉此江湖,她便只是雪颜。她的存在,就是世人传言中对于祭月门杀手的记忆。

    五年了啊……

    五年前她十四岁,初见剑尊时,他还曾夸赞她天资过人……

    苏涯的脚步忽地一滞。几点雨珠飘落在贺沅的脸颊上,将她从绵长的回忆中惊醒。

    苏涯袖中,“风痕”短剑寒光清冷,杀气外露。

    她抬眼看时,却是脱口而出,唤了一声“青陌”。

    少年着一袭浅绿衣衫,一双凤眸中笑意盈盈。“沅儿姐姐,你……要走了么?”

    贺沅愣了愣。想是那日酒醉时说了不少胡话,竟将自己的本名也告诉了他。

    苏涯袖中短剑敛去了锋芒。“沅儿,你们……认识?”

    贺沅漠然摇头,道:“不过一面之缘罢了。”

    她看向少年,语气淡漠。“青陌,世间相逢,终不过陌路。你我本非同道,从此只当作不曾相逢便是。”

    她又转头看向苏涯道:“我们走吧。”

    走过少年身边时,贺沅听到他轻声地问:“再来长安时,你可还会来听戏?”

    擦肩而过,她言道:“长安,或许我不会再来了……”

    白衣的女子翩然离去,留下少年一人久久伫立在雨中。

    “不同道么?”他低声喃喃地道。

    风吹雨丝,如织锦一般洒落在他的衣上。凤眸中映出雨季灰暗的天空,连同女子素衣若雪、渐行渐远的背影。

    4.

    洛城,祭月楼。

    玄衣男子面具下的墨瞳幽深冷寂,目光清寒。

    “剑尊大人,我……回来复命。”白衣女子垂下头去,沉声说完了这句话,还是忍不住抬眼去看男子的反应。

    玄铁面具下,看不出男子一丝一毫的情绪。

    “我知道了。”那双无论何时都波澜不惊的眸子一如往常深不见底,“长安的戏,……可还顺你的心意?”

    贺沅心底一凉,嘴角浮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

    “我只不过是提醒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男子微微沉吟,又接着道:“你去一趟金陵。”

    他将一幅画像“唰”的一声展开。

    贺沅也在那一刹那间抬起头,淡淡打量着画中的美人。

    “这是?”

    “珞漪居的主人——洛迦。”男子将画像一合,递到她手上。

    “金陵有祭月的分坛,苏涯也会同去。有什么消息就让分坛传信给我。”待贺沅将画像接过,他拂了拂衣袖,向她道,“一月后事成,回来见我。”

    “若是败了呢……”贺沅脱口而出的几字,将她自己也引得心头一惊。

    面具下的目光一凛,随即,她听到男子低不可闻的声音:“雪颜的主人,怎么会败……”

    他背转过身的刹那,贺沅轻轻闭眼,蓄在眸中的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渐渐地渗入地面,不留痕迹。

    5.

    金陵的繁华,不若长安,亦不似洛阳,自是别有一般风韵。

    贺沅与苏涯到时,恰是黄昏。夕影斜织下,半边浅绯色的天幕渐渐黯淡下来。

    若说起白日里的金陵,最令人赞叹的或许是繁华的长街、秀致的风景,然而一入了夜,满城大半的喧嚣热闹却都集中到了一处。

    远远看去,华灯初上,一派奢华靡丽,各式各样的花灯竟将天上月轮的光华都遮盖了去。

    但是并没有人对此感到惊奇。

    因为这里是秦淮河。

    秦淮夜,本就是金陵独有的盛景。

    然而此刻,从灯火阑珊处缓缓走来一对白衣的男女,男子俊朗,女子清丽,但偏偏这两人走在一处,在秦淮的灯火辉煌中就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是了。如果有什么不对,那一定是因为他们的眼睛。

    那不是看惯了灯红酒绿的眼睛。那是杀手才有的眼睛,纵然谈笑风生,冷意也直达眼底。

    人群竟然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路的尽头,恭顺地站着一个丫头装扮的少女。

    见他二人走得近了,她微微福了福身子,施了个礼。

    “你在等我们?”白衣女子有些讶异。

    那少女微微一笑:

    “不然我也不会站在这里。”

    “可是我们并不认识你。”

    “二位自然不认识我,也不必认识我。但我家姑娘却和这位公子有些交情。”

    “二位,请。”

    秦淮河,华灯倒映在水中,照着粼粼水光。河面上,各式各样的画舫往来穿梭,远近的歌舞丝竹之声不绝于耳。

    走到离河面更近了,才看出那河边,静悄悄地停了一艘画舫。画舫的灯光不多不少,不明不暗,正好看得清画舫的各处,却又不显得耀眼。

    这画舫丝毫不比河上的任何一艘画舫狭小,甚至看起来十分的华贵。唯独与众不同的是声音。

    画舫中根本没有声音。

    一片死寂。

    比肩而行的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停住了脚步。

    走在前头引路的少女已经踏上了画舫。她回过身笑了一笑,道:

    “我家姑娘就在楼上呢。”

    言罢,她一抬手,轻轻弹指,一点星火便从她指间飞射而出。

    楼梯处,扶栏上的烛火明明灭灭的次第亮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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