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河流

作者: 高山南 | 来源:发表于2022-03-21 17:46 被阅读0次

    汶河静静地在山间平地流淌,无言地养育着她的儿女。在它的某一“几”字段的顶端,有着一条不知名的支流,附近村庄的人叫它“小河”,与大河汶河区分开来。

    小河发源于北部的山地。我想,它最初定是来自某株青草上的一滴露水,然后与其他露水汇聚成一条水线,再成为山溪,经历过多少次的接纳,又慢慢成长为一条河。它向南流入汶河,两条河的交汇处,汶河北、小河东便是大名鼎鼎的庙村,庙村是十里八乡的中心,即有乡政府驻在此,又有五天一次的集。

    小河东西两岸约有五十米,河岸有一米多高,岸两边是一排杨树以及庙村人的菜园。河上有一座长约百米、高三米的桥,桥因庙村得名。别看庙村桥不起眼,却身载着一条厚重的省道,东来西往。无论桥上的过客多么匆忙,脚下的小河日夜不改地独自流淌。

    在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小河水浅而清澈。岁月沉淀下来的沙子铺在水底,沙子上散落着形状各异的石头;大的石头上贴附片片水藻,仿佛一块块翠绿的玉;有些凸起的石头如春笋般露出河面,似乎在向上生长。水中成群的小鱼儿在一起嬉闹,孤僻的河虾喜欢独来独往,河蟹悄悄窝在石头下口吐气泡,河蚌则静静地躺着假寐。

    小河并不是一直铺满河道流,庙村桥上游河道西高东低,而过了庙村桥则一下子反了过来,东高西低。河水就沿着低矮的一侧流,将那一侧的黄土岸削得陡峭,杨树根须露了出来,岸上垂落的青草遮盖着峭壁的上半部分,潮湿的土壁上偶尔有一些黑窟窿,有人说是螃蟹窝,但也有人说看到过蛇。

    河床略高的一侧,有的地方长满了绿绿的水草,有的地方布满白色的沙和石。当然,还有几处净是软软的细沙,细沙里掺杂着些小河蚌壳,壳早已被河水漂成白色,一捏就碎,散在风中。白色的水鸟时而落在沙滩上,时而飞入水草丛不见了。草丛是动物的乐园,有唧唧唱的鸣虫,有呱呱叫的青蛙,有草堆里筑巢的鸟儿,甚至还有可怕而神秘的水蛇。

    小河的四季分明。冬天的小河结冰了,水流缓处的河面盖着白色厚厚的冰,结实得很;而靠近河中央处却是一层晶莹剔透的薄冰,一戳咔嚓就碎,掉入清澈河水消失不见。那年冬天,我踩着石块过河耍,一不小心脚滑了,整个人跪倒在冰凉河水里,人彻底懵圈了,冰冷刺骨的水钻进裤腿,拔凉拔凉。我棉裤里的棉花吸足了水,沉甸甸的,我拖着湿漉漉的棉裤往家走,心里害怕被骂。可是回家后,外婆只是让我赶紧换下免得生病,我坐进被窝,看她把棉裤凉晒在了晾衣绳上,心里着急何时才能下床玩耍。

    小河的春天似乎比岸边的村庄来的更早,春江水暖鸭先知。草长莺飞,万物生长,岸边的绿草映衬着白净的沙子,河滩上是放风筝的好地方。我拉着自己用报纸糊的风筝,踩着嚓嚓的沙子,跑啊跑啊,风筝打着转,一头栽在地上,怎么也飞不起来。后来,外公就在集市上给我买了一个燕子风筝,就是印在小学语文课本封面的那种,有着剪刀般的尾巴。我兴奋地涨红了脸,风筝真得可以高飞,我乘着风筝飘在小河上空,我看到了上游山村四五户人家的炊烟,我看到了有一位农夫扛着锄头踩着石头过河……风筝飞得很高,最终消失在云端。

    夏日的小河是最热闹的,是绝佳的避暑胜地。大孩子都喜欢去汶河里游泳,大河水深且急,充满危险,所以外婆只允许我到小河玩。小河水最深的地方没过我的膝盖,游不起来,扑腾着水花,所以我至今没学会游泳。我喜欢憋气趴在水底,睁开眼看水底的世界,仿佛进入另一个空间,游动的鱼儿,飘荡的树叶,滚动的沙子,一切都迟缓缓,时间也变慢了。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河上游的庄稼地作物成熟,玉米、花生、地瓜……孩童们在沙滩烤挖一个坑,放进干草木柴,点燃后等木柴焦红,放进地瓜,然后用沙盖好,接下来就是等地瓜出炉了。等待的时候,大家也闲不住,就开始摔跤,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一屁股倒在沙子上,却也不疼。除了烤地瓜,竟然还有人想烤鸭子……小河里有人家散养的鸭子,它们趴在河滩上小憩。眼睛直愣愣的涛子上去扑倒一只,作势就要扭断它的脖子,嚷着要烤着吃。我们其他人赶紧极力劝阻,哄他说下次再吃,他才罢休。涛子爸抛弃涛子娘俩,他妈精神失常就经常打他,于是他也越来越不正常了,后来听说涛子彻底疯了。

    河水轻轻流动,不愿打扰村庄的故事。可是,它也有波涛汹涌的时候,就像一座沉睡的火山突然苏醒。

    那一天,夏秋之交的天气已无盛夏的炎热,秋老虎却尚存威严。女人们坐在庙桥下的石头上,搓洗着衣服;小孩子们在小河里摸鱼抓虾。我光脚踩着河底的沙,河水没过我的小腿,酥酥痒痒。我弯着腰,聚精会神地打量着水底小鱼,思索着该如何从巧妙角度切入将它一把捧起。就在我刚要出手之际,隐约感到水中有些喧闹,水底的生物比人更为敏感。

    我挺起腰,抬眼向河水上游望去,只见上游百米远的河面上多出一道矮褐色的土墙,是海市蜃楼吗?这墙居然还在移动,不是我眼花,是洪流!像奔腾的千军万马压抑而来,黄烟漫漫,马上就要到眼前了。

    “发水了!”我扯着嗓子,大喊一声。

    洗衣的女人、玩水的孩子们,疯狂地往岸边跑,我的鞋子也来不及穿,女人不小心掉水里的衣服也顾不上捡,这种时候保命要紧,大家一个劲地跑。

    人们惊魂未定地站在岸上后,纷纷感慨不已,晚一步就要被大水卷去了。有人怀疑是上游水库缺德、突然开闸放水,大家就悻悻地咒骂了几句,然后沉默地凝视着河水,被它的气势所震撼。

    往日清澈的河水,此时变成了一片泥浆,几乎漫上堤岸。滚滚洪流,厚重而有力,咆哮着,卷着连根的树、杂乱的草,甚至还有一只挣扎绝望的山羊,头也不回地南去。小河流不怒则已,怒则惊人。

    小河日夜流淌,我也渐渐长大,离开了庙村。每当我回庙村,都要去小河边走走,站在庙桥上观望小河的来处,那记忆不断流到眼前。在我一次次回乡探望中,外公外婆慢慢老去,小河也逐渐变得陌生。

    后来,小河枯竭了,垃圾与废石将河道填平,恶臭扑鼻,小河已没有了去处,我在庙村也没有了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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