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一直是我最喜欢的季节,可能多少和回忆有关吧。闭上眼睛,夏天在我脑海里的样子:女孩们飞扬的裙摆,走在身边男孩白T恤上淡淡的香水味。因出汗而感到粘腻的皮肤,夜晚灯火通明的街道,吹着难减一丝热气的南国的熏风。沉寂了一个漫长的冬天,年轻的心随着夏天的到来复活。春天还不能够完全地唤醒它,一定要热烈的夏天,才是最合适的培养皿,与年轻的心产生强烈的化学反应。
有位作家说,“夏天是外表性感而内在天真的季节”,我十分赞同。可是我不打算再继续阐述这些有关夏天的观点,我要说的只是在夏天发生的故事。
在夏天真正到来之前,我终于在一个城市逐渐安定下来。我所说的安定,不过是在那里租了一间小小的单间,并按照合同向房东交了两个月的租金,合同上约定租满半年后才能退押金。两个月的押金少说也有一千块,对于我这种没有太高收入的人来说,一千块已经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因此我下定决心要租满至少半年,半年于我而言已经够久了,毕竟我不是一个喜欢稳定也没有能力稳定的人。
有了安定的住所还不够,还需要一份固定收入,来保障基础的生存。所以我在一个便利店找到了一个收银员的工作,收入虽然低微,但是很清闲,没有人的时候我可以任意地玩手机,看电影,看小说,做自己想做的事。
在那里我认识了明。不,明不是他的名字,因为我们最终也没有知道对方的名字,在这里为了方便叙述,我自己给他取了一个称呼,就叫明。明这个称呼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甚至很随意,就像上学时题目里经常出现的小明,重要的从来不是他的名字,只是发生在他身上的故事。
明每隔一天就会来买烟,我注意到他是因为他从来不买同一个牌子的烟。有时他买三十五块钱的芙蓉王,有时他也买五块钱的黄山。偶尔他也买十六块的万宝路,和八块钱的茶花
。在这之前我交过一个同样抽烟的男朋友,而绝大多数时候他都固定买同一个牌子的烟,虽然偶尔他也会买其它的,但只是偶尔,并不经常发生。
我不知道从不固定抽一个牌子的烟的男人会有什么属性,其实我也不在乎,因为我的工作性质实在是过于无聊,我只是想找一件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
明不是那种引人注目的男生,至少从外表来看,他实在是太过普通。不到一米七二左右的个子,穿着并不新潮以及并不富有个性的服装,脚上的鞋子,也不是阿迪达斯这种广为人知的品牌。不过他并不惹人讨厌,他的话虽不多,但每次付款后都会淡淡地道一声谢谢,其实我在这个便利店上班以来,买完东西每次都讲谢谢的人并不多,也许有时他们只是忘了,也许他们根本觉得这是付出酬劳后理应享受到的服务,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和明之间除了营业员和顾客之间应有的互动之外还产生了其他的话题。那天晚上我正拿着手机看一部下载好的电影,明一如既往地推开玻璃门走进来,我连忙双击点了暂停,把手机放在了收银台上,屏幕还停留着电影画面。也许是在我帮他拿烟的间隙里,他不经意间扫到了手机上的电影画面,在我把烟递给他的时候,他突然笑着说,真巧,这部电影我昨天才看了。他说的真巧并不勉强,因为这不是一部时下热映的电影,甚至是一部相对冷门的老电影。
“哈,是吗?”
“是啊,我觉得还可以,主角演技不错。”
“嗯,还行。”
“你平时很喜欢看这一类型的电影?”
“也不是,有时没什么好看的,就随便看看,反正很无聊。”
“也是,这里平时应该没什么人吧?”
“是啊。”
“先走了。”
“好,慢走。”
那天他比平时多待了两分钟,因为他付款的时候我看了一眼电脑上的时间,而他推开玻璃门走出去的时候,我又看了看电脑,时间从19:55分,跳到了19:57分,不多不少,刚好两分钟。
往后我们再见时话一次比一次多了起来。聊得最久的一次,他一直站在那里陪我说了七分钟,直到有下一位顾客进来。
有一次他进来的时候,我刚好就要下班了,接班的同事已经来了,他付完款时我小声问他,你吃过了吗。
还没有,你呢?他说。
我也没有,要不一起吧。
他愣了愣,随即笑起来,好啊。
走吧,我下班了。
就这样,我们一起走在这条固然霓虹闪烁实际并不繁华的大街上,随便进了一家快餐店。
吃完饭我们一起在街上散步,没有什么目的地,也没有格外令人兴奋的话题,不过吐槽一下各自的工作和生活,以及一切琐碎。
九点半左右,他送我到我家楼下,我们都没有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他看着我拉开电子门,互相道了再见,分道扬镳。
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开始回想那天跟明相处的过程,尽管他并没有理想中的完美,甚至也有很多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但他仍然不让人讨厌。
从那我们不时会一起吃饭,散步,有时我带他回家,我们买了啤酒和奶油蛋糕,吹着电风扇,聊天,或者只是低着头各自玩手机。
对于我来说这已经是生活中很难得的一部分了。我在这个城市没有朋友,也不擅长交友。其实说到底,我自己也不是一个引人注目的女孩,我们一样的平凡和普通,可我已十分知足,或者说安于现状。
那天明买完烟我让他在门口等我,因为还有几分钟我就要下班了。推开玻璃门我看到明果然就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抽剩一半的烟。明看到我,快速地吸了几口,然后把烟头掐灭在旁边的垃圾桶盖上的不锈钢烟灰缸里。
“吃什么?”明问。
“都行啊”我扯了扯双肩包的带子,跟明并肩走着。
“要不吃烤鱼?”
“不要,嗯……还是吃寿司吧。”
“好。”
明和大多数跟女孩一起吃饭的男生一样,主动地承担一切,包括帮忙用茶水冲洗碗筷,递纸巾,盛汤,结账。
我也就默默地享受着这些女生专属的优待。
吃完饭我们照旧在街上散步。明说,我可以抽根烟吗?
“可以啊。”我大方地同意了,可忍不住调侃几句,“其实我不讨厌吸烟,我只是讨厌吸二手烟。要是那个让我吸二手烟的人问我,‘你也要来一根吗’,我一定会欣然接受,并且说,‘好啊,那就互相伤害啊’!”虽然言语里略带嘲讽,可仍旧是一个成功的冷笑话,我们都笑起来。
明对此一点也不介意,不知是男生天生的神经大条和无意于斤斤计较,反正有时我的显得尖酸刻薄同时自以为幽默并洋洋得意的语言,总是被他一笑而过地忽略,其实有时候我是希望它能够被重视的,比方说他问我可不可以抽烟时我后面的回答,能够让他恍然大悟然后立马把拿出来没有点燃的烟重新塞回盒子,并且带着愧疚的表情表示抱歉。
可他只是不以为然地抽着他从我上班的便利店买来的从来没有固定牌子的烟。
不过我都习惯了,终究我和明,直到那时,都只是客气的朋友,或者连朋友都不算,难道他以后会漫不经心地在他朋友面前提起我时,以这样的口吻说“我有个朋友,她怎么样怎么样……”吗?还是只是说“以前我认识一个女的……”。起码在我想象中,除了在男人心目中占据相当地位的女人,才配有具体的称呼,不然都是统称为那个女的,何况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已经成为回忆时提起的女人。
我确实不了解明,或者说对他一无所知,前面也提过,我们直到最后,也不知道对方的名字。但也许是我们可以聊的话题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没有遇到尴尬的停顿,需要以询问对方的名字来打破僵硬的氛围。
我要求去明住的地方。
“我还从来没去过你家呢。”
“我家乱七八糟的。”
“没事啦,反正我又不介意,乱七八糟的是你家又不是我家。”
“哈哈哈。”
“今天去好不好?”
“好。”
我跟在明身后走在装有声控感应灯的狭窄楼道里,“几楼?”我问。
“八楼。”
“这么高?”
明不说话,在三楼时手开始伸进裤袋里掏钥匙。
“怎么不走了?”
“一共就七层,我走哪儿去?”明忍不住成功捉弄了我的笑意。
“好呀,你居然骗我,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说着明已经打开了门,侧身让我先走了进去,自己在后面随手关门。
“真好,一房一厅。”
“吃桃子吗?”
我瞥了一眼他旁边的疑似装着桃子的红色塑料袋,随口道:“买了多久了?”
“嗯……应该有半个月了”明佯装认真地在回忆。
“不吃,都放半个月了。”
“哈哈哈,骗你的,我昨天才买的!”
“又骗我!”我假装生气的样子,一点也不客气和矜持地坐在了沙发上。
沙发是旧的,上面的皮有磨损,微微露出里面的发黄的海绵,大约是上一位租客或房东弃置在这里的。
还有一台老式电视机。他随手摁了开关,我就随手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换台。电视机已经老化得相当严重,画面已经变色和泛着雪花点,十分不清晰。
“我经常开着它干其他的事情。”明说。
“嗯,有了电视机,才像是家的感觉。”
我们偶尔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或者沉默地盯着电视机,频道里正在播放着一个热门的综艺节目,里面的明星的脸因为电视机的原因一会绿一会紫。
明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搂住了我,我心里感到十分惊讶,但我没有推开他。又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我们吻在了一起。那天晚上我在他家过了夜,第二天各自照常地上班,如同昨夜一切没有发生。
上班时我忍不住回忆当时的情景,包括我们在沙发上抱在一起激吻,做爱的画面。察觉自己的魂不守舍时我也感到一丝羞耻,毕竟是个女生,但一想到这都什么时代了,何况大家都是成年人,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时,我马上就释然了。
往后我跟明再见面时总少不了这一出。我开始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以我们现在交往的程度,算是什么关系呢?当然这只是我心里认为严重的问题,也许明从来就没有多想过。
有一天我们正抱在一起做爱时,我贴在明的耳边悄悄说,我爱你。明显然愣了一下,却什么也没说,只是示意我换个姿势。接下来我为了不使明扫兴依旧努力地配合明,但我再也没有高潮。关于性,也许对于男人来讲只是生理上的体验,而对于女人来讲,体验的结果,至少有百分之五十关系到内心的情绪。
事后,我躺在床上,还在为刚才的事耿耿于怀,明一无所知,照例在抽烟。
“刚刚你怎么不说话?”我终于忍不住了。
“什么?”明表现出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
“就是刚刚,我说了我爱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平静。
明沉默了。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
明依然一言不发。
“我想回去。”我一边穿衣服一边说。
“太晚了,今天就睡这吧。”明转过身看着我。
“不用了。”我站起来,扣上了牛仔裙的扣子。
明没有再继续挽留,他捡起旁边的T恤穿上,说,“我送你回去吧。”
“没事,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我逞强道。
明像没有听到似的,一声不吭地替我开门,陪我下楼,然后我们一起走在了凌晨的街上,虽然还有部分霓虹灯亮着,但喧嚣的人群早已散去,街上对比之前显得萧条而冷清。这里原本也不是繁华的市中心。
我走在前面,明在后面跟着,我突然就飞快地跑了起来,我不知道明有没有追过来,但跑都跑了,我总不能没跑几步就停下来观察明有没有追上来吧,毕竟我也有一个女生应有的傲娇的自尊心。
我从十字路口跑到了马路对面,又跑了一小段路,微微地侧过头向后面看,隐约看到后面有个人也在走着,我近视又不爱戴眼镜,但我心里想,这么晚了,除了明还有谁呢。我被傲娇自尊心推动着仍旧快步走着,但已经不再跑了,走过了一条岔路口再悄悄往回看,那人却已经走在了另一条路上。
我停下来,抬头看到天空畏冷也似的哆哆嗦嗦掳了一层云被来裹着的月亮,显得格外的朦胧和清幽。我打了个冷战,今天的风的确有点冷。心好像也裹了一团层,朦朦胧胧的,好像不是难过,又好像有点难过,说不上来的感觉。
一连几天我也没有看到明,我以为他故意躲着我,直到我看到离他家更近的地方新开了一个便利店,里面的女营业员年纪看起来跟我差不多。
一个星期后我又见到了明,他没有提那天晚上的事,只是不经意地说,前几天我有事请假回老家了。
“哦。”我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明没有继续说什么。我却突然害怕起来,害怕就像那天晚上一样,我说了不用送他就真的没有追上来,现在我表现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他就这么放弃了。
“你家附近好像新开了家便利店,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是吗?我没怎么注意。”
“嗯。”
……
“你几点下班?”
“怎么?”
“我还没吃饭。”
我犹豫了下,“那一起吧。”
是不是很奇怪我就这么原谅了明,其实那天晚上脱口而出的那句“我爱你”,究竟只是为了调情没有得到回应而感到难堪,还是这颗年轻躁动的心所认为的真实的情感,我也说不清。既然这样,谈何原谅,只是说了个对方没听懂的笑话,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我们又开始像以前那样。但见面的频率很不稳定,有时一连两三个晚上都呆在一起,有时一个星期都见不到一次,渐渐的我也就习惯了。
不知不觉夏天已经过完了,明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来,我一开始不以为然。接着过去了一个月,我还是没有看到明。
天气已经明显转凉,我离租期满半年的时间还有半个月。天气变冷了,人的心思就像沉寂了的蝉鸣,慢慢地停止了活动。
我已经辞掉了便利店的工作,开始盘算下一个落脚点。
我准备搬家的前天晚上突然想去找明,刚出门没多久就被呼呼的北风吹得没了心情,抬头看了看天空,月亮好像畏冷也似的,哆哆嗦嗦掳了一层云被来裹着。我想起白天收到的降温预警的短信,今天的风确实有点冷。
我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走。
又是一个一无所获的夏天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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