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 众星之鉴 • 半岛乱(4)姬睢
文/竹一屋
“老师?”房门外传来女孩的声音。那略显稚嫩的声线里却有一种罕见的沧桑感,姬睢知道是这随同他一起出使的年轻后辈,东郭槐桑。姬睢第一次看到这女孩的档案时,便讶异于她如此年轻却深谙世故。
“进来吧。”姬睢简短地回应道。
“老师好。”女孩打开门,随即又转身缓缓关上。她回头看着姬睢,“老师似乎心情不好。”
不愧是东郭家的长女。姬睢心中暗叹,转念又同情起来。外人叹她的顺风顺水,可只有明白的人才晓得,读心一手本事不知经历了多少挫折才练得。
还记得两年前初遇槐桑时,恰逢姬睢站在礼部内庭某一角落,等待向尚书述职。他闲的无事便打量着多年未见的内庭院落,却被一个青衫女子吸住了目光。女子约摸二十岁,眉头微蹙,双手放于膝上,端坐于内庭中央的石椅上。忽然来了一阵寒风,裹挟着满院雍花飘零而落,引得那女子望痴了。女子长相并不出众,但老大使看眼前这景就像一副极美的画。在放逐地呆了三年,所遇之景皆不如此时此刻。这一刻,姬睢打定主意不再远离故地。适时,身着青杉的槐桑身为礼部见习成日为杂事缠身,但各司主事对她皆由好评。仅隔一年,她就被借调作为礼部内务联络官,专职于组织各司主事联合会议。由她组织的会议在气氛上总是要更融洽,达成一致的时候比较多。常人不知何故,只是归因于各司主事对她印象颇佳。
姬睢亲自参加过联合会议,却得出了不一样的结论。此女外貌温雅,没有攻击性而自成风格,又善于察言观色,能在繁杂的人际关系中迅速建立信任感,故而容易使众位主事心生好感而不动妄念。
“坐。”姬睢边喝着茶,边考校东郭槐桑。“此去核桃半岛,你怎么看?”
东郭槐桑作了个揖,恭敬地端坐在茶桌的另一边,抬起头微笑道。“既然您问了这事,那属下妄言几句,有不到之处还请您见谅。”年轻的女孩很快收住了笑容,说出了和王都里那位那人一样的判断——核桃半岛目前的乱象不会带来更大的危机。中规中矩的分析。
“不过……”东郭槐桑盯着姬睢的脸,话锋忽然一转,“说不清为什么,属下心里不踏实。”
姬睢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东郭槐桑,总觉得很像年轻时的自己。他能察觉到槐桑所运用的读人方法。那种把握谈话者姿态的能力,不仅仅要刻意地体会,还必须要在一群人精里活着才能练就。“我知道你的意思。”像只老狐狸一样地对女孩笑了笑,姬睢呷了一口茶。“不踏实的原因在于此行的变数,而最大的变数就是东桓熊大尊。”
“您真是一语中的!”槐桑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皱起了眉,“可是,以常理来看,东桓熊人怎么都不可能越过红线。”
“之所以是变数,就是因为其不能以常理度之,只是……”姬睢把茶杯放下,目光移至双手,又交叉十指放于膝上。
老大臣不说话了,槐桑则静静地坐在一边等候着。
忽然,门外传来远处兵器激斗的声音。姬睢迅速起身,同时熄灭桌上的灯烛。
他转过头看向东郭槐桑,女孩脸色发白且微微颤抖。“老师!”
早预感此行是祸非福,没想到坏事发生得如此之快。姬睢知道女孩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慌乱。“没事,别紧张,跟着我。”
姬睢稍弓着腰向门边徐徐前进,右手藏向长袍内后腰处,左手屈于前方保持平衡。槐桑也猫着腰跟在姬睢身后,努力地安定心神。两人安静而快速地向门口摸去。
就在两人刚刚贴到门旁的墙边时,门“哧啦”一声猛地被推开,紧接着蹿进高大的人影,声如洪钟。“大使!”
窗外的红月已经完全被云彩遮住,房内黑乎乎。来人完全没有看到躲在暗处的姬睢和东郭槐桑两人。借着过道射入的光,姬睢看清来人的模样,额头前一绺头发垂至下巴,手里的大刀泛着冷森森的寒光。这是自己卫队长的脸,脸的主人又喊,“大使!”
姬睢心中稍微安定一下,准备直起身子向卫队长走去。突然,他的袖子被什么东西拽住了。老大使疑惑地扭过头去,他仿佛看到槐桑吓得苍白的脸。槐桑死死地拽着姬睢,指向卫队长,又拼命地指着自己的右太阳穴。姬睢怔了一怔,顺着女孩指的方向看了过去,什么也没有瞧见。他扭过头看了看女孩,女孩还是做着一样的动作,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姬睢只好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卫队长,定睛望向其太阳穴处。这一看不要紧,他猛然发现“卫队长”右太阳穴处鼓起一根不起眼的血管。那条血管像是活的一样,在太阳穴周围徘徊蠕动。
这个瞬间,姬睢被吓得背上起了一层毛汗。如果不是这个女孩,我这回可能要栽在这了!他握了握槐桑的手,然后比了个手势示意她安静等着。自己则屏住气息,向来人目光的死角移去。那个“卫队长”还在门口处站着,努力地适应黑暗。姬睢知道自己需要抓住机会攻其不备。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他身随意动,提气朝前跃去。就在落到恰当处时,姬睢藏在长袍后的右手“唰”地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朝来人颈部横地一抹。来去不过一息之间,“卫队长”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待眼睛眨了几眨,脖颈处便迸开血雾。
远处,兵器的激斗声仍然在继续。
一阵脚步声传来,他猛地转身提剑迎向来人。待看清眼前的人后,不由得一愣。
“大使!”来人竟又是一个“卫队长”,讶异地看着对自己一脸警戒的姬睢。待目光落到他身旁仰躺着的“自己”时,惊诧得合不拢嘴。姬睢则死死地盯着来人的右太阳穴,观察了好一阵后道出,“蓄辫所为何?”
来人将手中的手中长刀放下,后退了一步,紧接着回道,“定海报君恩。”这是今天巡夜的暗号。答的倒是利索,不像有诈。于是,姬睢作出收剑之势,眼皮一沉问道,“出行前我给你保管的东西,现在是否还妥当?”
那人微微一怔,沉思了一下,又如恍悟般抬眼,随即双手抱拳,“贼人狡诈,属下一时被多人缠斗,幸得众星护佑,您一切安好。”姬睢反复检查了卫队长的太阳穴,又闻得此言,才不再将剑尖指着对方。
早在入夜前,姬睢与卫队长曾有交谈。大约说了句,我这条命暂时就交给你保管了的话。刚才,姬睢担心有人抓了巡夜的侍卫问出暗号,便设计提问。好在来人答得干脆,否则,姬睢就算不杀了他,这一路上也不会安心。
卫队长又说道,“虽然敌人用命顽抗,但我们已占得优势,您尽可放心。”
远处的激斗声似乎确实在慢慢安静下来。姬睢心中缓缓出了一口气,向里边说道,“槐桑,可以出来了。”
话刚说毕,他便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住了。方才倒下的尸体忽然微微地颤动起来。一只奇丑无比的幼虫从那脖颈的血红处钻出,探头探脑地四处瞧了瞧,然后缓缓吐出白色而多毛的“丝线”将自己缠住。绒毛裹着丝线,丝线裹着蝶蛹。这些丝线在暗淡的灯光下朦朦胧胧得好像一层雾气。忽然间“啪”地一声,银白色的蝶破蛹而出。翅膀萎靡地缩在身后,它终于懵懵懂懂地爬了出来。几乎眨眼之间,银蝶鼓起双翼,“忽”地飞起,在空中舞动。
姬睢身后两人看得呆住了。
令人更意想不到的是,银色蝴蝶好像失去了力气,然后从空中滑落下来。在下落的过程中,原本不大的身子居然一点一点的分离、瓦解,又化作一片雾气消散开来,好似从未出现过一样。
“镜花蝶。”姬睢解开了两人的疑惑,随即又道。“走吧!出去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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