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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哥比我大两岁，我是家里的老小，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听父母说，本来是没打算生我的，我还有一个大哥，不过在16岁的时候得天花夭折了，后来才偷偷生了我。所以我属于计划生育之外的，一直都没有户口，直到15岁的时候才上了户口，所以我们村里的人都叫我“黑户娃”。没有户口就意味着我没有村里分的土地，我白吃了15年的饭。即便是这样，我小时候在家里比哥哥姐姐的“待遇”都要好。有什么活，爸妈总是先让姐姐哥哥干；有什么好吃的，我分到的总是比他们多。正是因为我的这个待遇，哥哥心里一直都不乐意，他时常会在爸妈面前不服气地嚷嚷说:“虎子是家里白吃的，凭什么你们还老偏着他？”爸妈听到后，总会笑着拍拍他脑袋说:“他是弟弟你是哥哥啊，哥哥要让着弟弟啊！”每次听爸妈这么说，他总是气乎乎扭头就走。
哥哥小名叫七十，那时候农村的孩子取名字都没啥讲究，什么狗蛋、毛蛋、招弟、大宝、二妞，叫啥名的都有。有些是随便取的，有些是带有某种含义。哥哥生下来的时候，爷爷刚好70周岁，所以老爸就干脆给他取名叫七十。这个名字，哥哥一点都不喜欢，他觉得太俗气。于是有一天，他和我私下商量，给他重新取个好听的小名，经过综合考虑我们决定给他取名叫“小鱼”。为啥取这个名字，源自于那部当时风靡一时的电视剧《绝代双骄》中林志颖饰演的小鱼儿。哥哥一直有一个武侠梦，他希望自己能像小鱼儿一样做一名无忧无虑的侠客，行走江湖！往后的日子里他就让我我叫他鱼儿，但别人还是叫她七十，换小名这个事最后算是以失败告终了。
虽然哥哥在家里对我有很大的意见，但在外面，他还是把我当弟弟一样保护。他有一帮子和他年龄一般大小的玩伴，他们经常在一起玩耍，玩得最多的就是“打战”游戏，（就是分成两组，然后互相拿小土块攻击对方。）不过他们不愿意我加入到他们的队伍里，觉得我小，拖累他们。每次都是哥哥站出来让我加入到他的队伍里，开打的时候就让我躲在队伍最后面，怕我受伤。
记得上小学时，我一次和一个高年级的同学玩打纸牌(就是用纸叠成三角形或正方形)，我把他的纸牌都赢光了，最后他急眼了要让我把赢得纸牌都还给他，我坚决不同意，最后他出手打了我，还把我的也都抢走了。我哥知道了这事，就带我去找他，他长得比我哥高大，根本就没把我哥放在眼里，态度很嚣张。后来他俩干了起来，我哥当然不是他的对手，那次我哥被打破了鼻子，鼻血流了一地，我在一旁吓得直哭。因为这事，那个同学和我哥都被学校通报批评了，还请了家长去学校。从那以后，他在我心目中就成了我的英雄。
02
他在小学的时候学习成绩还特别好，但到了初中以后，他和邻村一个不爱学习的同学玩得特别好，后来他学习成绩就直线下降了，那时候爸妈对我们的学习基本不关心，偶尔提起来总是一句话:“好好学习，谁能考上中专谁就继续念书，考不上初中毕业了去工程队上干活挣钱！”我学习成绩一直都特别好，我就有一个私心的想法：只要我成绩好，在家里就可以少做家务，那么哥哥就会做更多的家务。事情正如我预料的一样，放学回来后，我在写作业，哥哥只能去抬水，喂驴、喂猪。时间久了，哥哥就有意见，觉得爸妈老是偏袒我，爸妈就反问他:“谁让你学习不如你弟好，你不是读书的料就只能多做点活！”也许是爸妈的话打击到了他的自尊心，他便自暴自弃，经常逃课去街上耍。初中毕业后他没能考上中专，他可能突然醒悟了，执意要上高中，但爸妈不同意，觉得他也不是读书的料，还不如早点出去挣钱。
过完春节后，他就跟着老爸上工地打工了。第一次出门，就去了离家几百公里的新疆。临走之前，他把自己最好的一支钢笔送给了我，还叮嘱我好好努力，争取考上中专。我送他到车站，看他心情很不好，脸上没有一丝笑容，不过上车前他转过头挤出笑脸对我挥挥手说:“虎子，加油！”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见到他的时候已经是7月收麦子的时候了。那天我和母亲正在地里割麦子，突然就看到父亲和哥哥拎着行李回来了。看到他还是让我有点惊讶，几个月没见，他变得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了。整个人晒得特别黑，脸上皮肤很粗糙，还留下一块一块脱过皮的痕迹，原来乌黑的头发也晒成焦黄色，衣服上粘满泥巴和白灰，整个人比原来瘦了一圈，身子显得更加单薄。
后来才知道，他们的工地就在新疆最热的地方吐鲁番，这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西游记》里的火焰山。听说那地方最热的时候气温高达40多度。
后来，我到了省城去上学，我们见面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每年只有寒假回去才能看到他。我们俩的话题慢慢多了起来，他会给我聊他在外面的见闻，我给他聊我学校的生活。他说他好后悔当初没能好好学习，没有文化在外面只能做脏活累活。我从学校借回来的各种名著，他如饥似渴的读着，还拿笔记本做好笔记。
那几年，父亲身体不好，家里就全靠他在外面挣钱补贴家用。有一年寒假，我回家的时候给自己买了几件衣服，还买了一大包零食。晚上吃完饭看电视时，我拿出新衣服穿在身上在家人面前显摆，还问一旁的哥哥好不好看？他面带微笑地说好看，然后黯然伤神走出房间。我有点纳闷？母亲偷偷给我说:“以后回家别买这么多零食，你哥看到会不高兴的。”母亲告诉我自从我在省城上学后，我所有的学费，生活费基本都是我哥给我的，这几年都是他在供我上学，他平时缩衣节食，连一套新衣服都不舍得买。但他从来没给我说过这些事，如果不是母亲告诉我，我还一直蒙在鼓里。母亲还说，同村和你哥一起打工的回来都给自己买摩托车，买好衣服，还带女孩去城里玩，但你哥却都不舍得，他自己没机会读书，他希望你能好好读书，家里就你唯一一个去城里读书的人。听到母亲这么说，突然觉得自己亏欠他很多。
03
直到我毕业两年后，我哥才结婚。他以前谈了一个对象，处了好几年了，后来女孩要求结婚，我哥却一再推脱，说等我毕业了再结婚。后来那个女孩听说我哥这几年一直都在供我上学，自己没有啥积蓄，就和我哥大吵了一架，然后就分手了。我只知道他谈了一个女朋友，他给我说过这事，但最后为啥没成他一直都没告诉我原因，这些都是母亲后来告诉我的。这让我突然想起来有一天他告诉我他和女朋友分手了，还感叹说现在的女孩太现实了。
哥哥结婚后，就和嫂子一起去新疆打工了。
刚开始那几年，每年春节我们都会回家，一年不见了，团聚在一起也特别热闹，我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也越来越亲，无话不谈。
后来他就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时候一年回一次，有时候两年才回一次。每到临近春节的时候，他总会给我打电话问我啥时候回家，那时候我是每年都回去的。电话快结束的时候，他会说今年他可能回不去了，让我早点回家多陪陪爸妈，电话那头能听出他的些许无奈。
有一次，母亲突然忧心忡忡地给我说:“你哥在外面是不是在做违法的事，听村里人说他被人骗了很多钱，还到处借钱。”说着说着，母亲就哭了。母亲说哪怕穷一点没事，就怕跟上坏人就一辈子完了。听母亲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来有一次他问我借1万块钱急用，当时我二话没说就给他打过去了。于是我给他打了电话，聊了一些家常后就问起他最近在做什么？他告诉我他在做销售，他说在工地上班又辛苦又挣不到钱，后来他就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才告诉我他在做直销，他给我讲了这家公司的历史，奖金制度，产品，发展前景。我马上就上网查了一下这家公司，发现是一家正规的公司，其实我最担心的是怕他被人骗进传销组织里。
但是关于他的传闻却越来越多，有些人说他混得特别好，在城里买了房买了车；有些人说他借了一屁股债，穷得连饭都吃不起；还有人说我嫂子跟别人跑了。那几年，爸妈顶着很大的压力在生活，有一年春节，为这事母亲吃不下饭着急上火，后来还躺到医院里。我给他打电话劝他找份其他的工作，但他坚持要做。我就问他，如果这个事能做为啥做了好几年自己却没能挣到钱，他说这是一项长期事业，前期辛苦，以后会越做越好，还有被动收入，给我讲了一大堆，听到最后，看他没有一点要放弃的念头，我也发火了，我说因为你做这个事情害得家里人跟着你受多大的压力吗？他在那头沉默了，然后听到他哭泣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哭，在我的印象里他是我们家里最坚强的一个人，但在此刻，电话那头他哭的稀里哗啦的。停顿了一会他说:“我做的一切还不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吗？为了能让别人看得起我们吗”
为这事，我和他大吵了一架，彻底翻了脸，我们两年都没有联系过。不过我还是经常打电话给爸妈，问他的情况。后来老爸告诉我，他做得越来越好了，收入最好的时候一个月有两三万，还去了国外旅游，还买了房，还把爸妈接到新疆旅游了一趟。爸妈再也不为他担心了，也不在乎别人的闲言碎语了，但我一直没和他主动联系过。
04
那一年，母亲因为脑溢血住进医院，出事的当天他就从新疆第一时间赶回来，并在母亲的手术协议书上签了字。时隔多年，我们因为照顾母亲而又坐到了一起，彼此都没有提起当年的事情，一门心思的照顾母亲。母亲出院后，我也要去上班了，他送我到车站，我快要进站时，他突然说:“虎子，这个给你拿着。”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过来。我说:“你这是干什么呢？”他笑这说:“卡里有三万块钱，一万元是当年借你的，还有两万是给你的，我知道你这几年照顾父母不容易！”我推搡着他的手说:“我上学是你挣钱供的，这钱我不要。”他突然过来一把抱住着我说:“我知道你这些年也过得不宽裕，如果我们还是好兄弟，你就把钱收下！”我突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多年的隔阂在这一瞬间冰雪消融，我把头埋在他肩上哭成了泪人。他笑着拍拍我的肩膀说:“你还是我最好的兄弟！老妈说得没错，当哥哥的要照顾好弟弟！”我抬起头，擦了把眼泪，我们都开心的笑了。
后来，他转行做了其他的事情，过得还不错。去年侄子考上了大学，也算是弥补了当年他没能上大学的遗憾。那天他特别高兴，我们兄弟俩在一起喝了很多酒，然后躺在床上一起聊天，就像小时候一样。聊小时候的趣事，聊这些年他的经历，聊对未来的憧憬，聊着聊着竟然天亮了，但我们还意犹未尽。那天聊的很多话我都没什么印象了，但他说的一句话却永远铭刻在我脑海里。当时他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从小到大我都是把你当兄弟，无论到老你还是我最好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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