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的夕阳似乎比往常更加耀眼些,王楠出租车上的客人刚刚下车,她就迫不及待地掏出墨镜戴上。
十年了。
自打十年前知道怀孕那天开始,她的眼泪珠子就没断过,一直哭出了月子。从此,她的眼睛就落下了畏光这个毛病。
右手边的手机“嗞嗞”地震动起来,王楠翻开手机,屏幕上显示:人民医院血液科。
“您好,请问是季思思的母亲吗?”
王楠不由得紧张地吞了下口水,出汗的掌心死死地攥住电话道:“我是。请问……什么事?”
“上次您缴纳的费用已经用完了,请您速来缴纳。”
王楠松了口气,高耸的肩头一下子放了下来,只要不是女儿病情恶化的通知,其他的,她都已经麻木了。
护士正要挂断电话,王楠急忙叫住了她问道:“还有那个上次和思思配型成功的女孩,她母亲同意捐献骨髓了吗?”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沉寂,许久,对方吐出两个字:“抱歉……”
后面说得什么话她听不清了,满脑子都是思思隔着无菌室的窗户和她说话的口型:“妈妈,我想活下去。”
或许,从一开始,思思的出现就是个错误。
十年前,她刚刚查出怀孕的那一天,相爱数载的男友突然不清不楚地离开了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甚至都报了警,警方却说男友并没有遇害的迹象。
王楠本是一名舞蹈演员,在事业蒸蒸日上之际,为了腹中两人爱情的结晶,毅然辞去了市舞蹈团的工作。
又为了寻找下落不明的男友,她选择做了一名出租车司机,每天穿梭在大街小巷中寻找那株不知飘向何方的蒲公英。
因为未婚先孕,老家的娘家人觉得丢尽了颜面,所以并不管她。这么多年,她一边开着出租一边带孩子,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但也还算是凑合。
可谁知半年前女儿查出白血病,就在她想带着女儿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红十字会突然打来电话说,有一个女孩和思思配型成功了。
她本以为拼命挣钱,只要攒够了手术费,思思就有活下来的希望,偏偏女孩的母亲在得知了女孩要捐献骨髓的事情之后,跳出来坚决反对。
最后做了很多工作,女孩的母亲终于松了口:“等我女儿生了孩子之后再说。”
生了孩子……
再说……
她女儿连男朋友都还没有,思思的病情急,又如何等得起啊!
泪水“啪嗒”一声滴落在腿上,与汗水交织在一起。
广播中在播放我国微波武器成功研发的新闻,王楠皱着眉,一巴掌恨恨地拍在音响键上。
为什么?
为什么男友突然离开了她们母女?
为什么那么多孩子,偏偏是她最爱的思思患了病?
为什么好不容易配型成功,又多了一道拦路虎?
王楠摘下墨镜,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不绝如缕,如泣如诉。
“咚咚——”
两下急促的敲玻璃声让王楠止住了哭声。王楠深叹了口气,对自己说:哭有什么用,还是多挣钱吧,毕竟思思又要交钱了。
“师傅,走吗?”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在车外喊道。
“走!”
王楠戴上墨镜,打着了火,后排顿时爬进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长发女人,紧接着,那个身着西装的男人也挨着女人坐了进来。
王楠习惯地扫了一眼后视镜,愣住了。
这不是她朝思暮想的男人吗?
她最爱的男人,居然现在带着别的女人坐进了她的车,两人还十指牢牢相扣,好像她是那个多余的第三者。
王楠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牙齿气得上下颤抖,她不得不咬紧牙关,好不让它们发出“咯咯”的声音。
可这并不能阻碍她的怨恨,她的愤怒,这些年的酸楚与愤恨像熊熊燃烧的大火蔓延到全身。
王楠一踩油门,车子飞了出去,她故意把车子开到一个人烟稀少的路口,然后飞速地擦过马路牙子,一个急打方向盘。
车子,翻了。
车轱辘与马路边缘高速摩擦生热,擦着了火星。
这下,他们一行人定将会是死得死死的了。
既然已经得不到,那大家就同归于尽。
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听到一声熟悉的男声:“师傅麻烦你快一点去最近的医院,她可能要生了。”
王楠这才注意到后排女子嘴唇发白,脸部狰狞,汗水把凌乱的长发粘到了头上、颈部,她一只手掐住了男人的手,另一手在不停地摸着高耸的腹部,腹部往下,白色的纱裙被血水浸染。
是产妇啊!
原来他们之间都有孩子了?
王楠的眼泪在眼窝中打转,她想起她生思思的时候,催产素吊了一瓶又一瓶,宫口却始终不见开,她抓着床边的铁栅栏疼得哇哇大叫,那时候,却连一个为她擦汗的人都没有……
越是如此,她越是不能成全他们!
王楠的脚正准备挪到油门上的时候,她突然听到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语:“求求你……求求我的孩子……拜……拜托了……”
数月之前,她也曾向另一个女人下跪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拜托了。”
于是那个女人才心软了,抽了抽嘴角说:“那……好吧。但是要等我女儿生了孩子之后再说。”
也许她的孩子没有机会活下来,难道她就要去剥夺别人孩子生的希望吗?
而且如果他们真得同归于尽了,思思怎么办?一个病孩子,成了孤儿,最后……
王楠不敢想下去,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从眼眶中溢出来,但他没有看到,因为那时,他正在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别的女人。
夕阳西下,王楠看着他们急匆匆地进了急诊,却还是不肯离开。
是准备问他要钱吗?
不是。
虽然现在的他一身高档西装,看起来很有钱,但如果他真是不想对她们母女负责的人,她开了口,也不一定能要到。
那她是在等什么?
王楠也不知道,或许是不死心,在等一句足以让她心碎的话。
许久,他出来了,和另一个男人一起,他们靠在一个角落里,说着话。
“今天真是太谢谢您了,我老婆孩子今天这命就是您给的!您真是一个大好人啊!”
“别这么说,也是多亏了今天那个司机,一路上她把车开得很快,不然事情也不会那么顺利。哦对,好像车费还没付。”
“没事没事,我一定找到那辆车,一定会好好感谢一下。来来来,抽根烟。”
“不了谢谢。我老婆不喜欢我抽烟。”
“啊?新闻上没说你结婚了啊,隐婚的?”
“呵,那倒不是,又不是什么明星,不过是一个搞微波的罢了。”
“怎么能这么说呢,您是我国微波武器的总负责人啊,要是没有您,这微波武器也不可能成功,是吧?”
……
“唉,您您您怎么哭了?哎呦喂,瞧我这笨嘴,是哪里说错了,得罪了您?”
“不关你的事。自古忠孝无两全,我虽然对得起国家,可我真不配做一个男人。
我老婆,那时候因为我家人不同意我们结婚,所以她还是我女朋友,在我离开这的前一天,她和说我,我可能要做爸爸了。
第二天本来想从家里偷了户口本和她打了结婚证,再陪她一起去做检查的。
可那天实验室烧毁,有重大人员伤亡,我临时被派过去,因为国家保密政策,甚至连个电话都没来得及给她打。
这一走,就是十年。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孩子有没有生下来,可我得上哪去找她们啊!”
说着说着,一个男人抱着脑袋靠着墙边蹲了下去,哭得像一个孩子。
王楠突然觉得中秋的夕阳确实比往常的更耀眼些,照亮了她的男人,她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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