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杯邀虚空 对影成几人

        每个大事件都有它的摆脱不了的影子，越是巨人，影子越阴沉。每个人都包含着正邪两面，好人变坏或坏人变好，都有触发之机，进一步的说，是个人的反动。有上帝，就有撒旦；有耶稣，就有邪巫；有佛祖就有魔王。造物主虽对这种势均力敌的对称关系深恶痛绝，但他也无力改变这创世法则，一不留神，就自造了强大的对手。

        当魔王挑战佛祖时，森然说道：“当逢末世，我会派我的弟子，穿你的袈裟，持你的经文，登上你的道场口宣你佛法，身传我道。”佛祖思之良久，也只能无奈地流下二行清泪。生处劫世、末世之中，佛也无法可施。所谓佛法无边，也不是全天候的，有时也不过说说而已已，听听也就罢了。

        电影《黑客帝国》中男主角尼奥，在先知口中疑为救世主，与他对决并同时愈战愈强的特工，就是他自己的投射。有时候我们自己就是自己的背叛者，一块块权宜之举的木板，搭就了个人心灵指向的180度转弯。所谓的叛徒，不过是只用了一块木板而已已。

        只有老子智慧一点点，所谓强极则辱，抱残守缺，就是看到了反噬的力道，故极力设法避免被伤及。木心聪明一点点，主张不建体系，只留只言片语，或者是消除反噬的另一隐密方法。可从另一方面讲，建立体系是每一个王者的隐密冲动，所谓不世之功，所谓伟大导师，就是说王者不仅要称王，还要称圣，所谓内圣外王，才能算得功德圆满。但王者之道与圣德之路往往南辕北辙，曾国藩，读书人公认的“内圣外王’之人，另一个历史面目，却是“曾剃头”的残酷名头，求王霸之业，就得左手杀人如麻；求圣贤之道，亦得右手道德文章。这个人得有多分裂的人格，才能集圣王于一身。

        撒旦原是上帝的天使长，或曰大天使，掌科学、文艺，启迪教化，名路西法。反出天堂后与上帝处处作对，引诱夏娃、亚当偷食禁果的就这位老兄。只是《圣经》中不好意思明说，但《可兰经》中可是明说了的。西方历史上有小流派的宗教，即撒旦教。一直缘源流长。撒旦教自身为小众教派，本身也是流派分立，极易被传说和电影污名化，化身成邪恶教派。实际上我们对撒旦的理解和西方世界有较大距离，若一定要在中文阅读世界中找出近似组织，可能与金庸武侠小说中的“魔教”较类似。

        他们对圣经的理解从撒旦诱夏娃偷食禁果开始，出现巨大分岐，圣经中认为这是人类原罪的起源，上帝从此开始对不听话的人类施以咒语，如同三藏对付孙悟空一样，一不听话就上帝震怒。但撒旦教认为，恰恰是偷食禁果后，人类才得以知善恶，辩美丑，拥有独立于上帝意志之外的人类自由意志。人没有梦想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分别?人猿相揖别的交点，就是撒旦促成的，故此不是原罪，恰恰是人应该对撒旦感恩之处。撒旦才是人的塑造者。撒旦教强调理性，科学，文艺，认可人的力量，且并不认为神的力量更高级。原来撒旦教如榴连，闻着臭，吃起来香，在这一点上，近似于无神论者。如此一说，我们这些无神论者都近乎坠入魔道了。

        1966年4月30晚，即巫师节——魔法界和巫术界最重要的节日，安东.拉维宣示了现代撒旦教的成立。并创写了《撒旦圣经》。《撒旦圣经》主旨为离经叛道，代表了那个时代的反叛精神。拉维坚持认为“邪恶”是被曲解丑化的“真实”，撒旦崇拜是一套自私哲学和巫术的混合体。它相信人类是天性自私、暴力的生物，生活是达尔文式的优胜劣汰，只有适者才能生存，有纳粹哲学的因素在内，这是需我们明辨的，他并非全对，是社会学的一个歧路路标。撒旦教一直是暗流，流传甚广的西方顶级精英团体“骷髅会”就使用了撒旦教的标志五芒星。他们并非相信撒旦教义，只是截取了其中一部分而已已。

        有时侯让人奋斗终生的庄严事业，到头来“是非成败掉头空”，目标虚无缥缈，误人一生。这还是较好的结果，只怕是助纣为虐，成为平庸之恶的一份子。自认为追信的是上帝，却不料是戴着上帝面具的撒旦，自认为坠入魔道，却不料是通过了上帝的考验一场。上帝原来是亦正亦邪的黄药师，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

        《撒旦圣经》序言中说：“正统众神自世界诞生之日起就纷争不断。他们中的每一个及他们的牧师都试图从自己的谎言中挑出智慧。在人类的存亡大计中，宗教思想的冰期只能延续一个有限的时期内。阻碍人类智慧的神明有过他们的辉煌，也确实实现过太平盛世。他们各有一套通往天堂的‘神圣’之路，并且彼此指责思想邪恶，互斥为异端。”只要哲学成体系，就跟宗教教派一样，体系就是谎言，从谎言中挑出智慧，一如缘木求鱼。

        《撒旦圣经》(路西法记)中说：“有人说过：真理将解放人类。仅仅有真理可不能解放任何人。只有质疑才能解除思想禁锢。没有疑问这一要素，真理通过的大门将紧紧关闭，即使一千位路西法最强烈叩击下亦纹丝不动。”“路西法是光的传递者，气之灵，启迪教化的化身。在基督教神话里他成了邪恶的同义词，这是一个靠虚无的定义和伪造的评价而存在的宗教想当然的结果。是时候该把记录改正过来了。谬误的道德准则和玄秘的错误都必须更正。”撒旦教永远是“宗教不正确”，或许这正是他的迷人之处：我为什么一定要正确。

        安东.拉维的愤世嫉俗，他认为基督教讲坛可以凭自己的喜好定义“神”与“魔”，并且迫害任何对他们的谎言持异议者，无论是言语上还是行动上：“我质疑一切。当我面对你们最傲慢的道德教条的可恶一面时，我用炽热的不屑写道：瞧瞧看，全是欺骗！”上世纪60年代的反叛精神是如此的炽烈，我还认为上世纪80年代的我们才是反叛精神的正宗，向我们的上一代人致上晚来的敬意和迟到的歉意，这才是我们精神世界的源头。

        “举杯邀虚空，对影成几人”。天空没有明明如月，现代人早已没有了影子。

         ---------杨麦仓作于2018年9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