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孙都要上小学了,你弟弟还单着,你也不说说他,操心一下他的终身大事!“老妈抱着我那可爱的小外甥,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又催促姐姐给我介绍相亲的对象。
跟无辜躺枪的姐姐对视了一眼,我耸耸肩,冲她悄悄摆手,然后拿着本书像模像样地参禅入定,装作什么也没听到。
姐姐无可奈何地转向老妈,应和着:“好的妈,我会留心看单位里,有没有合适小弟的。可他毕竟是个大人了,也有自己的主见和喜好不是?见了这么多,他也相不中,我也没办法啊。“
老妈停下了轻拍我小外甥的手,陷入了沉思,忽然转向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妈和你姐,这么多年,没见你和任何一个女孩有过交往的迹象,难不成你是那个…….没啥,有啥情况你直说,妈现在,很开明的。“
我莫名其妙地放下书,看到老妈一副柯南破案找到真相的表情:“妈,你什么意思啊,我没明白。“
一旁的姐姐忽然笑了:“妈的意思是问你的取向是不是…….不喜欢女的,哈哈.”
我一口鲜血差点没喷出来,书扔在一边:“妈,你别开玩笑了,放心,你儿子没那情况!”
姐姐也是笑个不停:“妈,你想多了,弟弟不可能的,想当年他可是个情痴,小小年纪就为了个小女生死去活来的……”
老妈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无比,瞪向姐姐,姐姐像意识到了什么,忽然也噤声不言。
我一愣,看看姐姐,又看看老妈:“什么情痴,什么女生,我怎么死去活来了?“
老妈掸了掸小外甥的衣服,交给姐姐,若无其事地说:“那会你还穿开裆裤了,年纪太小不记得了,你老是喜欢追着邻居家的一个小姐姐跟人家一起玩,人家不理你你还哭的死去活来的。天快黑了,早点带着孩子回家吧。“
姐姐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抱过孩子,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
这一切看在眼里,让我心中充满了问号。仔细搜索脑海中儿时的记忆,却也想不出来任何老妈说的那些事。或许真的是时间太久了,不记得了。但是老妈和姐姐的反应,让我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好像,她们在隐瞒着什么……
老妈的脾气,不想说的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而姐姐从小到大,一向比较疼我,决定避开妈妈,找姐姐问出答案。
然而出乎我的意料,问了几次,无论我如何苦苦恳求,姐姐的回答和妈妈一致,并让我不要胡思乱想,她和妈妈没有向我隐瞒什么。
我几乎要相信了姐姐的说法。
又一个周末,姐姐来家里吃饭,老妈让我出去买菜。
打开门刚要出去,忽然发觉没带钱包,关上门转身进卧室拿钱。
厨房里传来了老妈和姐姐说话的声音,她们以为我已经出去了。
“没和你弟弟说什么吧?“老妈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
“没有,可是妈,小弟已经怀疑了,问了我好几次。我都是按照你说的回答他了,他现在也不问了,应该…….是相信了。“
“哦,那就好,就这样吧,以后可不要再乱说话了,你不想你弟弟再发病吧?“
“我当然不想,不过我觉得这事虽然他想不起来了,但是好像影响还在,他对任何女孩都没兴趣,没准就是因为夏瑾还在他内心深处藏着…….“
我脑子里忽然轰地响了一声,夏瑾,夏瑾,这个名字好熟悉的感觉,却又想不起来她是谁。我屏息继续听着。
老妈叹了口气:“不会的,小孩子时候的一场胡闹,怎么可能影响那么大?我只担心那小子万一真想起来,又一下睡个不醒,我年纪大了,再也承受不了一次那样的担惊受怕了。”
姐姐也叹了口气:“妈你也是,上学那会千方百计防止小弟谈恋爱,结果现在可好,他真的如你所愿,该找对象了却不会恋爱了,你又千方百计让他谈恋爱。有点造化弄人的感觉。”
老妈生气地提高音量:“我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上学的时候就应该要专心学习,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能影响你们的学习。不好好学习,怎么能有出息?”
姐姐沉默了,不再说话。而老妈依然说个不停…….
我知道接下来也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了,都是老妈的老调重弹。我悄悄开门,轻轻关门,出去了。
外面阳光刺眼,我的内心一片惊涛骇浪,苦苦搜索关于夏瑾这个名字的记忆,茫茫中似乎有个身影若隐若现,却看不清晰。想的头痛,索性暂时先放下。
“姥姥再见,舅舅再见。”吃完饭,小外甥奶声奶气和我们道别。姐姐抱起他向门口走去。
“送送你姐和你外甥去,替你姐拎着东西!”收拾屋子的老妈吩咐我。
我心中一动,点头应诺追上去送姐姐她俩。
一路上,我低着头一言不发,听着姐姐东来西扯地说着一些关于我相亲的话。到姐姐家的时候,看着姐姐去开门,我轻轻地说了一句:“姐,我想起夏瑾来了。不过我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姐姐的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顿了一下,然后捡起钥匙,开门,让小外甥先进屋去。然后转身上下端详着我。
我一摊手:“姐,真的没事,我又不是小孩了,没那么脆弱。”
姐姐轻舒了口气:“唉,你小子,吓坏你姐了,没事就好。毕竟是十几年前你小时候的事了,我想也没啥了。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你不恋爱,不相亲,一直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我不置可否,反问姐姐:“姐,我和夏瑾的事,你很了解吗?跟我说说吧?”
姐姐点头:“我知道一点,那时候你有什么事都会和姐说的,你…….不是都想起来了么?”
我一愣:“啊,是,但是都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也不是全部都想起来了。想让姐姐帮我回忆详细点。”
姐姐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小弟,我觉得过去就让她过去吧,就算你回忆的再详细,也于事无补不是?你想再受一遍伤害么?”
“可是,姐,无论是好是坏,那都是我的一部分记忆,一段经历,她都会影响到我以后的路,正像你说的,也许就是过去的她,在影响现在的我,这大概是个心结吧。不如把这个空白补上,让我把这个心结打开,我也能好好相亲谈恋爱结婚不是。”我充满热切地看着姐姐。
姐姐看着我,表情凝重起来:“小弟,你实话告诉姐姐, 你想起来多少?”
我一愣,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头:“想起来一些吧。”
姐姐淡淡地说道:“我猜你最多想起来一点点,或者根本没想起来。你大概是听见我和妈的说话了吧?听姐姐一句话,你想不起来,是一件好事。我们是为你好。快回家吧。”说完,姐姐径自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在我认为已经可以成功让姐姐告诉我一切的时候,姐姐的反应让我出乎意料。心中的疑云更加不可遏制。
我直觉自己一定可以找回这份失去的记忆,但从老妈和姐姐的反应来看,这份记忆不是十分美好,于我而言,可能是个潘多拉的盒子。
不管怎么样,这个叫夏瑾的,一定对我很重要,至少曾经很重要。我决意要打开这个“盒子”,不然总觉得人生不完整。再说都已经是多年前的过去式,少年心性承受不得的东西,对于一个成人来说,能有多大影响?多半会一笑而过吧。
老妈和姐姐看起来会继续对我守口如瓶了,那就只能回到老家找找发小同学,看看从他们那里能不能把这段记忆给拼凑出来。我请了两天假,瞒着老妈和姐姐悄悄回到老家。
然而事情比我预料的困难。
家乡所在的地方,受到附近工厂的污染,加上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已经失去了昔日,树木葱荣,人员兴旺的繁盛景象,很多地方都在准备拆迁,小时的玩伴和同学们也大都已经离开了这里,很难联系得上。辗转周折,找到几个,却都说不记得有名字叫夏瑾的人。
毫无头绪,我有些意兴阑珊,索性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感受着这片曾经熟悉的地方带给我的陌生感,无意间抬头,发觉自己竟然走到了母校门口。
母校也要拆掉重建,校园里寥寥几人来往,做着拆迁前的准备工作。我信步进去,找到自己曾经呆过的几个教室,坐进去感受曾经的回忆。
落日的余晖,泛着温暖的金黄色,透过窗户,洒在我身上,我被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包围着,忽然感觉脑海中一些模糊的记忆正在逐渐清晰。
“请你吃草莓,给!”
模糊中,我看到身边坐着个小女孩,递过来一把草莓。
“他总抄你的作业和考卷,不要让他抄!”
“没关系的。”
模糊中,我看到身边有两个小女孩在争执,她们看向我,我看不清她们的脸,但是能感觉到一个小女孩叉腰站着,一脸气鼓鼓的不平;坐在我身边的小女孩恬静的微笑着。
“为什么你考试还让我抄呢?”
“你考不好你妈会揍你的。”
记忆呼啸而来,我能记起来的越来越多。
我记起来了,那个入学时被老师分到和我坐同桌的女孩,就是夏瑾。
当时见我眼巴巴地盯着她带的草莓,夏瑾就送了我一把草莓吃。
我属于开智晚的人,上学那会傻不愣登,老师讲啥都听不懂,布置作业我都记不住要写啥。偏偏老妈是分数成绩至上的人,考不好,学习表现不好,就是揍。
幸而夏瑾天资聪颖,勤奋好学,考试经常满分。她知道我的情况,考试的时候总会把卷面展开让给我看,老师布置的作业,她也会记下来再转述给我一遍。
学校规定严禁作弊,而学生们互相攀比分数,也没有人愿意别人抄自己的答案,很多坐同桌的同学,都会把考卷用手肘压得紧紧的,严严实实,生怕别人抄到,分数超过自己。
夏瑾是唯一一个愿意让我这个笨蛋同桌抄考卷、抄作业的人,因为她的善良,不忍心我回家挨揍。而我的每次成绩,也都是跟在夏槿后面,是班里靠前的名次。
“你怎么那么笨?”她总是又好气又好笑地数落我的错题。
“你也要好好学,用心听课啊,老是抄我的也不是办法。”她时常规劝我,可是好像我那会确实脑子混沌,该不会还是不会。
后来重新分配同桌,我和夏瑾分开了,我的考试成绩也真相大白一样的应声而落。
我的头忽然剧烈的痛了起来,回忆到这里终止了。后面的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看起来 并没有什么值得痛苦的事,反而是一段很温暖的记忆。那么问题应该就出在后来的经历。但我的大脑似乎不想让我继续回想下去。
头痛的厉害,我放弃了继续回想,站起身,走出教室,天色黑了,出了学校找了个地方吃饭休息,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继续上街漫游,有意放空自己。我有一种直觉,只有这样,才能帮我找回记忆,越是强行回想,反而行不通。
走过一个院子,透过院墙的隙孔,看到里面一排陈年古旧的平房,静静地伫立在午后的阳光里,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拆迁。旮旯里碧绿片片的苔藓,依附在斑驳的块块红砖上,屋墙屋顶密密的爬墙虎,院内坍塌枯萎的葡萄架,显示着这些房子的历久岁月。
“来一起写作业吧,不会的我教你。”晃动的光影中,我听到了夏瑾的声音。
记忆就这样贸贸然地回来了。夏瑾以前是住这里的。
不再与夏瑾坐同桌后的我,有些不适应,放学后跑到她家的院墙外,垫着脚尖透过隙孔,偷偷看她在院子里坐着写作业。
夏瑾发现了,便跑过来问我:“你又没记住老师布置的作业吧?来一起写作业吧,不会的我教你。以后你可以天天来。”
那个年纪,同学们之间,喜欢编排谁和谁在一起,是小两口。被编排的人都会觉得很不好意思,像是被骂一样。
在一起写作业的事被同学们知道了,很快就有我和夏槿是一对儿的编排出来了。有个淘气的男孩,甚至说到了夏瑾面前,夏瑾气哭了。
我和那个男孩打了一架,但心里其实对这个编排还是美滋滋的。
这个事很快传到了夏瑾父亲的耳朵里,夏瑾的父亲据说是个大学生,高级知识分子,那个年代的大学生,是父辈人群里的精英阶层了。而且夏瑾的父亲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我见过他一两次,有些怕他。
最后一次和夏瑾一起写作业的时候,夏瑾的父亲从屋子里踱出来,打量着我,问了我一些问题,已经记不清是什么了,只记得后来他说了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以后请你不要再来找我们家夏槿了,你这样笨的小孩也不会有什么出息,只会影响我们夏槿的学习。收拾一下东西,赶快回家吧。”
我当时一下子蒙了,夏瑾也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默默地站起来收拾自己的东西,感觉鼻子有些酸,心口很堵,脑子里嗡嗡的却又不知道在想什么,机械地离开了夏瑾家。
从那以后,夏瑾也有意识地和我保持了距离,不再和我说话,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带着欲言又止的表情。
放学后我又去偷偷地去过夏槿家几次,但是都被她父亲冷冷而轻蔑的眼神,赶走了。
老妈也知道了这件事,狠狠揍了我一顿,她一边骂我一边流泪,不准我再去找夏槿。
我有些奇怪老妈为什么会流泪,但也没有多想,还是偷偷又去了夏瑾家一次。
可是这次我发现夏瑾家已是人去屋空。
回忆到了这里,我扶住院墙,感到有些难受。
背后响起了一个声音:“你还是找来这里了!”
我慢慢转过身,看到姐姐生气又关切的表情。看来我的心思瞒不住姐姐。
我强笑了笑:“姐,这次我真想起来了,心情有点难受,不过还好。”
姐姐上前来扶住我,摸了摸我的额头,这才放心下来,连声埋怨道:“这么多年了,小屁孩时候的事,你还难受什么?当年病的还不嫌轻么?不怕老妈担心么。我一猜你就是要回来,把你外甥交给妈,瞒着她就来找你了。
“姐,我当年怎么病了?“我问道。
姐姐告诉我,在发现夏瑾搬家离开后,我一下子病倒了,高烧昏迷,整整睡了三天三夜才醒过来,醒来之后便奇怪地忘记了包括夏瑾在内的很多事情。老妈担心我回想起来再病倒,也搬家转校离开了老家。
姐姐还告诉我,夏瑾的爸爸了解过我们家庭状况,直接找过妈妈说了一番话,大意就是孩子年纪还小,不能早恋影响学习。而且夏瑾的爸爸为夏瑾早早就有所规划,将来要寻找门当户对的人家,言外之意,是我们家不够资格。
我明白了老妈当时为什么流着泪打我了,好强的她不甘心受到别人轻视的羞辱,同时对我恨铁不成钢的心态。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后来老妈在我上学期间严禁我和女孩交往的原因,期望我能专心学习成才,有点出息。而从昏迷中苏醒后的我,似乎是无意间开了智窍,转学后的学习成绩一直都很好,当然,是在没有任何同桌的“帮助”下。
记忆基本已经完整了,我的心情也逐渐平复。
“姐,没事了,我进去再转一圈,算是给这段记忆告个别吧。”我对姐姐说。
姐姐点点头,在原地等我。
我走进院子里,来到当年和夏瑾一起写作业的那个位置,心中感慨不已。
在我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忽然看到旁边墙上的砖块似乎刻着字。
我凑上去,努力地分辨着上面的字迹:“记得来找我。瑾。“
我的心忽然一下热了起来,激动地又看了几遍,确认无误后,转身和姐姐一起离开了…….
厦门的街头,阳光灿烂。
厦门,夏瑾。
终于从一个同学那里找到了夏槿现在的地址——就是当年夏瑾的闺蜜,那个不让我抄夏瑾作业的女孩。告诉我夏瑾的地址后,她欲言又止,然后却挥挥手,让我自行决定是否联系夏瑾。
电话也有,我按了几遍号码,都没有勇气打出去。不知道怎么开口。
按照地址,我来到了一个别墅区里。
在我四顾寻找的时候,一个篮球滚到了我脚下,一个小男孩冲我跑过来,大约和我的小外甥一样年纪。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
我把他抱起来,拿起球,递给了他:“没事吧,小伙子?”
他拍拍身上的土,仰起头,很礼貌地道谢:“我没事,谢谢叔叔!”
“不客气”我看着小男孩微笑点头,忽然感觉他的眉宇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小男孩抱着球起身要走,一个很有气质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
“有没有谢谢叔叔啊?”女子打量了一下小男孩,然后微笑地向我点头表示感谢。
我愣愣地看着女子和她手中拿的草莓。
“先生,谢谢你扶起我儿子。请你吃草莓,给!。”
我缓过神来,连忙摆手:“举手之劳嘛,谢谢,我不爱吃草莓。再见。”
我一边走一边拿起手机,把那个按了好几遍的号码拨了出去。
身后铃声响起。
我挂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身后的铃声也戛然而止。
阳光正好,心中一片宁静。
我忽然很佩服夏瑾爸爸的远见,看起来他为自己女儿幸福的规划,确实不错。
空气中飘来不知何处的歌声——陈奕迅的声音:
明年今日 未见你一年
谁舍得改变 离开你六十年
但愿能认得出你的子女
临别亦听得到你讲再见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
竟花光所有运气
到这日才发现
曾呼吸过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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