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场雪的怀念

等一场雪的怀念

冷风冷雨吹落了几天，感觉到冬的渐深。电视里许多地方下雪了，阳光下大人带小孩堆雪人的画面，让孙儿痴迷地神往。

"爷爷，我们这里怎不下雪呀？″孙儿忽然仰脸问我。

"可能还在路上吧。″我望着电视屏幕，回答着孙儿。

"哦，那什么时候来呢？″孙儿又问。

"等吧″，我转头望着孙儿童稚的脸，黑葡萄般的眼睛，闪烁光彩。我问孙儿:"喜欢下雪吗？″

孙儿点点头，转头看着电视。我顺手将孙儿揽入怀里，侧头将脸贴在孙儿的小脸蛋上，望着电视里的皑皑白雪，却又勾起我对雪的怀念……

儿时敬佩于母亲的先知，碰上朔风厉严寒，冷雨让人愁的日子，如果入夜风停了， 母亲会自言自语:"这风刮了一天，是赶雪，停风就会下雪，下雪好，天要晴哒。″

母亲的话是有灵验的，夜里果然下雪了，没火烤的夜是很冷的，父亲拥我于被窝里，讲着三国唐传里的故事，母亲冻手冻脚在床前借着昏黄的煤油灯光，摇着摇车纺棉花，她要赶在年前把棉花纺完，织出布来，还要送到染铺染，年下请裁缝来家里，给全家每人缝一套新衣裤，老古传下的乡俗，大年初一个个都要换新装，因此，在我童年时代的记忆里，母亲是最累的，夜里起头生火做饭，天光出集体工做农事，饭间洗衫浆衣煮猪食，还要顾着儿女的冷暖温饱，夜里我们睡了，母亲还在蚕豆大的煤油灯火下，纳鞋底纺棉花，常常熬夜到天光，最让我心痛的是一个雪夜，母亲纺棉熬到灯没油了，黑灯瞎火中，母亲被摇车绊倒了，摔掉了两颗门牙，坐在地上的母亲，满嘴的血，痛得两眼垂泪，那情景留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以至于后来看到落雪就想起洁白的棉花棉布和母亲嘴里流出的血红，白的棉，红的血，一直交织在我生命的岁月中，推助我在艰辛中成长……

"吱吱扭扭″的摇车声，是母亲奏出的一曲爱的心曲，伴奏着父亲叙述古老的故事，在寒冷的雪夜，推眠我进入温柔的梦乡。

第二天清晨，早起的父亲在外面喊我起床，说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天也晴了。

父亲的声音让人兴奋，我赶忙从床上坐起，母亲纺棉花肯定又熬通宵了，疲倦的脸上盈着慈爱，母亲说"落雪笑，融雪叫(哭)。外面刮着雪风，很冷的，多穿件衣服。″

她在老旧的衣柜里拿出件棉布内衣，为我加在里头，外面套上棉袄罩衫，又帮我脚上穿上棉缕编织的长袜子，那袜子可提到膝盖，为防我走路袜子掉下来，母亲用一根布条扎着祙子上头，内里穿上白棉布内裤，裤口有松紧带紧着脚腂，然后套上老蓝色棉裤，一双浅雨鞋，母亲在鞋底垫上层干稻草，上面又放上母亲千针万线缝的鞋垫，这样全副武装地穿着，让我感觉母爱如冬阳般温暖！

我雀跃般跑出门前一看，哇！天空像被洗过一样的明净，东边很远的山头上，漫上一片嫣红，地上茫茫的一片银白，房上盖着厚厚的雪绒，树枝树叶上的雪如炸开的一丛丛棉花，房前的池塘结了一层冰，檐上挂着一排冰条，太阳照着水晶一样的世界，亮亮的闪着眩目的光彩，让人敬畏的圣洁，童话般的静美！

父亲站在塘边，用二齿耙捣开塘里的冰，蹲下身用粗糙的双手起上一块放在岸上，用耙齿轻轻旋上个眼，然后又用稻草搓成根绳穿过冰块，打上个结提起来，笑着对我说:"好不好看？″我点点头。

父亲笑起一脸的慈祥，将提冰块的手伸向我，"拿好，给你玩。″

我一向惧于父亲的严肃，五个儿女的生活压力，让我很少看到父亲的欢颜，雨天都要披蓑戴笠地出工做农事，且三餐吃稀都不得肚子饱，忙于谋生的父亲，每天都是早出晚归的，那得有空与我一起玩，而下雪天生产队是不用出工的，因此，父亲在这难得的闲遐中，淡却了谋生的尘劳，与儿子同乐！

我小心翼翼地从父亲手上接过冰块，父亲弯腰拾了根小木棍，在我手中的冰块上轻轻一敲，冰块发出好听的声音，然后将木棍递给我，我不知轻重地一敲，冰块散了一地，父亲哈哈笑了，我也笑了！

父亲问我:"记得我教你的《昔时贤文》吗？落雪是怎么说的？″

儿时的记性是很好的，父亲讲过的故事我是记得的，特別是《昔时贤文》，父亲不知教过我多少回，我回答父亲说:"雪花飞六出，先兆丰年。″

"嗯″父亲满意地笑了"雪花是六个角，所以说六出，落了大雪明年庄稼就会好收成，为什么呢？庄稼就怕害虫，一下雪，厚厚的雪把地里的害虫封盖了，虫子冻死了，就不会再为害庄稼，所以来年粮食就会丰收。作田人就望有个好收成，好收成就不得饿肚子。″

我听懂了父亲的话，默默地记在心里。

父亲招呼我说:"来来来，我们堆个雪人吧。″说完就拢雪堆起来，我也用小手掬雪，一捧一捧地跟着父亲堆，堆成了身子，父亲作了个大雪球按在顶上做头，用瓦片雕成眼耳鼻和嘴巴，叫我从家里拿了盆生火用的黑木炭，父亲从盆里拣了两粒木炭，给雪人做成眼珠，一个雪人就堆成了，父亲还从檐下墙壁上取下顶旧草帽戴在雪人头上，然头与我一起站在雪人前面乐着，憨厚得如孩子般咧着嘴笑！

融雪的天是很冷，太阳虽然笑红了脸，但风是阴冷的，我的小手也冻得胡萝卜一样红，但心里却是暖暖的，父亲拿根竹杆打檐上冰条，说是打"琉璃″，要取一根最长最大的"琉璃″给我玩，只是"琉璃″掉落地上都碎成乱玉一般，为了一根完整的"琉璃“，父亲只好爬梯子到木楼阳台边，探身从檐上取下一根大"琉璃″给我。

我双手捧着一尺多长的"琉璃"，捧着父亲给我的喜悦，在小玩伴面前炫耀，虽然年小的我不知道琉璃这名字的含义，但我喜欢这晶莹透亮的美丽……

季节在岁月中轮回，生命在艰难中延续，当我也有了儿子时，才懂得做父亲母亲的不容易！只是当日子渐好时，而劳瘁大半辈子的父亲母亲，却永离人世，失去的父爱母爱，且是没有今生来世的永远，才觉得父母在世时我这做儿子的许多不是，许多自责只是徒增心里的无法弥补的痛！我常常遗憾没能像父亲一样，在儿子孩时一起堆过雪人，打过"琉璃“，我想自己除了在儿子心里留下严厉的父亲印象，是否还能找得到一点让儿子快乐的记忆。

气候回暖，南方的冬天如今难得见到一场记忆中的大雪了，已历沧桑的心，许多东西已经被时光冲淡，却难以冲走关于雪的记忆和怀念。

我对孙儿说，等来一场大雪，爷爷与你一起堆雪人，打琉璃。

孙儿高兴地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