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空托不动世间的寒冷，便会将一切化作片片雪花飘落而下。令我们陶醉的漫天雪景，也许不是真正的美丽。等到冰雪融化的那一刻，才明白那是凄苦的人们流下的眼泪。
一个勤勤恳恳辛苦了大半辈子的陈瑞华，却始终换不来——一次真正的团聚与尊重。
我多么不希望这是真人真事，可我无法阻止已经发生的事情。我动起笔想要记下来，因为我忘不了那些痛苦的回忆在脑海里狰狞撕扯的模样。这些读起来微不足道又俗套沉重的故事，却真真实实是一个人的一生。
——2018年4月，在北京回老家的火车上
第一话
漫天的雪花飘落了一整夜，天亮时已遍野皑皑白雪。
远处升起的几缕炊烟像是从辽阔田野里钻出的白衣幽灵，它们借由着雪花落在人间，在人们注意到的时候，它们又冉冉地消失在了一户户的屋顶上空。抬眼望去时，一陇一陇绿油油的小麦也像白蛇一样，时而挺直、时而蜿蜒地在雪地上游动，摸索着向不远处的庄子前进。庄子里光秃秃的杨树上和铺着青瓦的屋顶上都堆着约三指厚的雪花，这时候没有一丝风，雪就安稳地躲在树上和屋顶悄悄地注视着。远望起来，天与地素裹银装，庄子洁白而安宁。但当你走进庄子里，又直觉地有点阴沉。
厚厚的积雪铺满门前的道路，总会有勤劳的人不懂闲趣地忙着除雪。但要说勤劳早起，陈大爷当仁不让，他一丝不苟兼任着庄子的形象大使。
“你瞧瞧，垃圾要倒进垃圾桶啊，现在不能这样扔在门口。”陈大爷看着二东门口的垃圾有些埋怨地说道。然后他把绿色垃圾车停下，转过身去拿起车里的工具。
脏兮兮的垃圾倾覆在厚厚的白雪上面，显得特别地刺眼。
听到有人说话，屋里慢悠悠地走出来一位个头不高的中年男子。他披着一件灰褐色的大衣，敞开的啤酒肚上紧紧地勒着几件冬季内衣，露出的一层又一层的衣领皱卷着，兢兢业业地像是还能为主人服务着几年。他一只手扶了扶大衣，又向前走了几步，然后顺势就倚在了大门口的一颗粗杨树上，活脱脱的一只正在蜕皮的超大号的蚕蛹。
“早起做个饭，倒了点垃圾。”他似笑非笑地望着陈大爷，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当。他看着陈大爷笨拙地用着扫把，佝偻着腰将垃圾一点一点装进车里。他鄙夷极了，哼哧了一声，随之得意地用后背蹭了蹭杨树。
澄清如镜的湖面望得久了，总会想顺手捡起石头掷进去，被破坏的湖面漾起水纹后一圈圈散开，是一件令人痛快舒畅的事情。冬季的湖面此刻已经冰冻，连水纹波荡也望不见，庄子安静极了——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你倒进垃圾桶啊，”陈大爷指着不远处的绿色垃圾桶示意着，然后回过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
“给我钱吗？”二东不屑的反问道，右边的嘴角上扬着鼓起了腮帮，土黑色的脸在大雪覆盖的世界里格格不入，像一块躺在湖边很久的石头。
“咱为了自己的卫生，也得把垃圾倒进垃圾桶啊。”陈大爷有点无奈。自从自己做起庄子里的卫生员，总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为了每个月的几百块钱，他就得低下头。
“国家给你们钱，不给我们啊。给了你们钱，卫生就你们负责清洁。是不是这样？”他不依不饶，咄咄逼人，看着陈大爷边清理垃圾边起劲地讥讽着。
“话不能这样说。”陈大爷就要收拾完了，不想和他发生争吵。
“咱下次不能这样，都学你就完了。”
陈大爷拉着拖车，准备离开，但这一句话可惹怒了他。
他猛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借力起身时杨树还抖动了一下，落下了点雪花。他缩了缩脖子，用大衣将自己裹了起来。然后愤怒地用手指着陈大爷，睁大了眼睛，扯开了嗓子。
“你算什么，打扫垃圾就好好打扫，脾气还挺大。我陈二东不怕你，叫你儿子来，叫他过来，我还正要和他算账呢。”
“我这不是给你打扫了吗？”他沉静地低语轻声道。陈大爷不想大清早的在庄子里吵吵闹闹引来闲人看笑话，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不愿意引来好事的乡亲。
“甭扯没用的犊子！我告诉你，前段时间你儿子找挖机挖土填院子，那些机器压坏了地里的麦苗，开春也起不来。这事我还没找他要理呢！”
他说完这些话，大力地吐了一口气，仿佛把哽在喉咙里的刺剔了出来一样。这时候脚步也随着气势不自觉地向前移动，但走了几步，心里又冷不防地抽一下，停在那里。
管他去，总之要说，儿子不能找，找老子算算账。二东见陈大爷唯唯诺诺，一脸无辜的模样，便像吃下定心丸般挺了挺胸脯，昂起头，神气极了。
冰面再坚硬，也总会被凿开，冬季可长着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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