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忙活了大半天，陈大爷才回到家去。他闷声不响地把垃圾车推到门口，然后进屋拿着一把二胡，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门槛上。
远方白雪覆盖的麦田上偶尔会有几只麻雀停落，它们啄几下雪然后抬起头望一望，就又挥动翅膀飞向别处。冬日升起的太阳照耀在雪地之上，折射出一道道金黄色的光线，这些带有暖意的光线帮忙融化了陈大爷鞋面上的残雪——连跺脚的力气和心思也没有。他愣看了一会院子外的麻雀，又把目光转向了垃圾车。涂着绿漆的铁质垃圾车，两支把手已经被磨得露出了原色，可侧边的“垃圾车”三个白色大字却清晰可见，赫然地印在绿车的中间，提醒着过往的人们。怔了很久，他想起来手中的二胡。一个廉价的二胡，琴筒和琴杆都是用红木简易制成的，拉了很久也掉了漆色。琴膜是低级的蛇皮，音色不是很好。两根弦是丝弦，质地发音也不如金属弦，而且容易断弦。陈大爷一直很珍惜它，再加上很少拿起，所以从没有断过弦。
看着这个老朋友，陈大爷不太明亮的眼睛似动未动地转了一下。然后他挺了挺脊背，往门槛前挪了挪，身体略微往左斜了斜，然后把二胡放在了左腿上，转了转几下弦轴，绷紧的琴弦发出清脆的声音。
“洗洗吃饭，吃完饭再鼓捣它吧。”
刚要准备拉几下练练手，这时候陈大娘从厨屋里走出来，一边对他喊道，一边低下头去用毛巾掸围裙上的灰烬和草屑。洒满阳光的厨屋门口瞬间涌满飘动着的絮状浮尘，陈大爷入神地盯着它们，欣赏着它们乐此不疲地在阳光下起舞。
是啊，曾经热闹而激烈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陈大爷把二胡收着靠在土黄色的泥墙上，然后拍拍灰，站了起来。
“你瞧瞧这两间破屋，都快偏到隔壁庄子里。”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然后两步便跨到了老人眼前。涂了蜡的头发整齐地用梳子往后梳了起来，在阳光折射下夺目闪亮，让人不敢直视。款式新颖的羽绒服轻薄而又合身，拉链拉到最上面，但依然还是能看见那条夸张而又霸道的金项链。这是他唯一珍贵的宝贝。裤子中间清晰可见的褶皱线直挺挺的，脚下还搭配着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
“志强啊，吃了吗?在这一起吃饭。”陈大娘笑了笑问道，许久未见似的仔细打量着。
“吃过了。”他剁了剁脚上的雪，然后抬起头看着陈大爷，“爹，院子堆着的土你吃完饭去铲一铲，我一会要去县城和人商量商量养牛的事。不能耽误。”
“进屋再说，外面冷。”陈大娘怜惜地说。
“不了，爹，别忘了，我这就要走。”说完不待陈大爷和陈大娘回应一声，就转身走了出去。
吃完饭，陈大爷扛着锨和锄就出去了。虽然两人没有什么话，但他却很少拒绝儿子的要求。刚走出门，就碰见了庄子里的大社。
“瑞华叔，我刚刚听俊义媳妇说，你和二东早上吵架呢。”
“没吵，俊义媳妇的话你也信，就那二东，说你志强哥压着他家的地，找我抱怨几句。”
“那你这是……？”大社盯着陈大爷的锨和锄问道。
“不是找他二东的麻烦，你志强哥院子要平平土，铺铺院子。”陈大爷开玩笑似的说道。
“走嘞，我帮你去。好久没干活，身子骨都躺懒啦！”
“今天不上工，在家闲着？”陈大爷不好意思耽误他的时间，便问道。
“寒冬腊月的，上不了工。马上就过年了，歇着啦！”
“那就累你啦，走吧。”
大社是庄子里唯一一个大龄单身汉，快四十的人了，至今没有娶到媳妇。早年因为家里穷，辛辛苦苦一辈子的爹娘供完两个哥结婚之后，大社爹却意外在城里打工时死了，留他一个人和他娘过日子，越拖越久，到了这个地步，什么心思都放下来。早些年听说还有人愿意过来说媒，但见到他家的房子，就都又走了。在物质基础家庭条件差不太多的农村，房子似乎成了一个凭证，有了新房子，便有了婚姻。大社就这样一拖一耽误，熬到了现在。可大社却不闲着，附近邻里八乡的新建楼房，他都会陪着陈大爷去做点小工，赚点生活费。陈大爷在干活时对他不错，所以现在他的腿脚很勤，就算陈大爷不去干小工了，他也会一闲下来就帮陈大爷做点事。
天寒地冻，瑞雪丰年，待在家里赋闲的这段时间是一年到头对自己的犒劳。大社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人，就算是一个人过日子，也不爱偷着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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