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记杂粮铺里,齐耳从后库房里拖出一大堆麻袋,上面披了层灰色的粉末,有面粉、南瓜粉和一些杂粮的味道。
他将它们拖到前院的井水边,打了桶水上来,正要往麻袋上倒,就被正走进来的掌柜给拦住了。
“这些麻袋别洗了,全拖到后门去,我刚才看到白三了,让他看着随便给个价吧!”
“白三?”齐耳惊疑地看着掌柜,“掌柜的,真是他,都好久没见他了吧!”
“可不是,但保管是他错不了,我一看他那看人的眼睛,就知道准是他!就是牙倒了,连头发也白了,才四五十的人,看起来比我这个六十多的人还老,跟个老头似的。”掌柜说着往屋里去了,齐耳见他进了屋,便拖着麻袋往后门走,路上撞见买菜回来的宋妈,满脸的皱纹还打扮的花枝招展,就像冬天树上的老乌鸦!
齐耳看见她就想绕着走,因为她总在做饭时唱歌,嗓子大得连城门外三公里处都能听到。还有几次,齐耳起来添饭时,总被一个东西绊到,是宋妈的腿。
杂粮铺除了掌柜,就他和宋妈两个人,本来他和宋妈是不上掌柜那桌的,但掌柜嫌一个人吃饭,没生气,就让宋妈只摆一桌,三人坐一桌吃就得了。
桌子是张四方小桌,向北的方向摆着张老楠木椅,是掌柜的。
旧时,铺里的规矩,不能跟掌柜对着来,所以不能坐向南的位置,他和宋妈就一人坐了东边,一人坐的西边,一直是对着坐的!
宋妈挎着菜蓝子,蓝子里装了个浑圆的紫得发亮的茄子,还有一块豆腐、半个南瓜、和几把青菜,另一只手里提了条翻白眼皮的鱼。
“哎,齐耳啊,你这拖着麻袋是要去哪里啊!”
“拿去卖!”齐耳没好气地瞪着像堆乱石一样堵在他面前的宋妈,“麻烦您老让一让。”
“卖啊卖给谁啊,这年头还有谁会要这些破麻袋啊!”
“白三,他回来了!”齐耳以前每次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堵在心里的烦恼都会消失了一般。不管是被不讲理的客人骂;还是一天中多见了几次宋妈;或者是收到了假钱,要拿自己的钱来补......好像都不是什么事儿了似的!
可今天,他却顶不想讲这个名字,因为一想到,胸口就有些闷闷的。
“你说白三,哪个白三,不会说的是白家的三少爷,后来白家倒了,就成了拾荒者的那个白三!”宋妈根本不相信他还能回来,都关进监狱判了死刑的人,要真能出来,那不就成鬼了!所以,她打算跟着齐耳去看看,看齐耳拖着麻袋走不快,她看似是往厨房去了,结果只是将菜蓝子一放,又绕了回来。
后门一直是锁着的,钥匙就放在门旁边的一块石头下,也不担心丢了,平时根本没人来这里!
外面的人即使经过,不是细心的人,也不会发现,嚯,原来这墙上还有道小门!
白三两眼瞪圆,看着对面一户人家伸出来的海棠花,那上面隐隐有几颗青色的小果子。
天晴朗得一片云也没有,太阳直照在人身上,热而烦躁,每个人的心却是冷的。
开门的声音惊得他像一只老猫一样弓起背,手指紧握,吡着牙。
“白三......爷!”齐耳只要见到年长的人就会喊爷,刚才被白三的样子吓了一跳,直接就叫了出来。
齐耳今年二十七,半大小伙子一个,要是他没记错,白三应该也才四十三吧!
以前他喊他,都只喊两个字!
可现在,天,他老得也太快了吧!
“你是齐耳?”白三的神态慢慢放松了下来,把弓起的背也慢慢伸直,他个儿高,又瘦,以前年轻时,那一身皮肤白得连怡红院的红牌都羡慕,又因人长得俊郎,年少时还被几个姑娘堵在街上,非要嫁给他。可那时,白家已经渐渐没落,他只好到一家私塾教书,结果来听课的几个女大学生,个个都迷他迷得不行,家里的人害怕了,也不敢再将女儿送过来!
他断了私塾的财路,自然就被人家给赶了出去!
后来,不论他做什么,都是不顺,不是被老板骂他勾引老板娘;就是工头嫌他太白,看起来就不像个卖力气的人!他这一生,都困在了一个“白”字上!后来因为拾荒,风里雨里的走,好不容易才晒黄了,没想进了监狱后,又给白了回来!
“是,是我。”齐耳看着白三,有点不敢向前,“你又出来拾荒了,生活还过得下去吗?”
宋妈看清白三的脸时,吓得差点撞上旁边的槐花树,她拍着自己的胸口,像撞了鬼似的咒骂道,“这个该死的畜生,怎么被放出来了!不是都判了死刑,怎么就没一枪崩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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