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或如泰山压鸿毛，或如鸿毛浮泰山。
——题记
老耿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小区门口的，似乎周围的住户都没注意。但是我同大家一样，知道我们小区门口的一件事：无论什么情况，只要太阳还挂在天上，老耿就坐在小区正门右边的树荫下，一堆扳手啥的往地上随便一扔。树根旁立个旧牌子，写着“维修自行车，打气免费。”
平时，大家上班的地方比较远，习惯坐地铁或者开车，老耿的生意并不好。但是老耿依旧每天按时按点出现在小区门口，一样的牌子、一样的位置、、一样的汗衫。这样的话，反倒我成了老耿的忠实顾客，和老耿平时也多以朋友称。
我上班的地方近，现在提倡绿色出行，再加上媳妇吵着说我平时不锻炼，也就只好买个自行车代步。
老耿每次修自行车的时候都特别认真，你可以看见他脚蹬一蹬，先把车子撑离地面。然后熟练地转一下前后轮子，捏一捏，再转一下开始一点点顺着车轮的痕迹揉搓起来。完成这些，再拉拉链条，搓得手上一层机油，抬头先皱皱眉，缓缓道：
“让钉子扎了，内胆也破了。等着，我搁家里给你取个新胎来换上。我那马扎上你先坐坐。”
“行，耿师傅。”我满口答应之后，看老耿疾步钻进小区没了踪影。闲坐着没事，我突发奇想翻起老耿的行李箱，抖了抖灰尘飞出了一张照片，上面拍着个女人。坐在花池旁，看起来女人蛮高兴的，旁边还挽着别人的手，只是照片就留了这一半，其他的地方倒是看不见了。
我以为是我撕破了照片，忙翻起工具箱，见老耿拿着内胆过来，我也只能住手。照片放回原位，我起身让到了一边。
趁着修轮胎的功夫，我突然对老耿和这个女人感兴趣，想顺便问问。
“老耿，咋没见过嫂子来陪你呢？”
“她啊，跟人跑了，早几年前的事了，儿子也让带走了。“
我能感觉到老耿其实还是在乎的，至少他话语里把儿子两个字带的特别重。我察觉到老耿可能从来没和别人聊过这些事，作为平时就爱和人打交道的我，自然不能放过这个好机会。
“老耿，你还从来没和我聊过你以前的故事呢！给我讲讲呗，你怎么学会修自行车的？”
老耿本来一直低着头，想了半天没说话。突然整个人坐起身来，又盯着我看了几眼，讲起了我之后一直没能够忘记的事情。
老耿在1965年就曾作为第一批奔赴越南战场的士兵上战场，当时老耿才17岁，因为是义务征兵，所以老耿随部队快到越南边境的时候，班长给他安排了侦察兵的任务。侦查兵在队伍里格外苦些，因为要冒着被敌人射击的危险去探测敌军的情况，而且当时的越南正直夏季。本就湿热的东南亚雨林气候更是让来自北方的老耿相当不适应，蚊虫的叮咬因为得不到及时的止痒经常需要等化成脓包的时候再把它们挑破，把里面的脓水放掉。
当时的越南战争，北方的胡志明政府为了联合群众反抗南方美国支持的美国傀儡政府，组织了所谓的“游击战”和“抗击村”。其中的抗击村，就是指派人暗中给南越政府管理的村庄提供武器和联系，要那些愿意相信社会主义的村民自发组织武装抗击南越军队。
老耿说，那是他这辈子见过最荒唐的事，战友在南越军队来到一个由他和队友们提供了武器的抗击村的时候居然带着自己躲到了村外，说是上面的指示要保存我们的有生力量，不要做无谓的抵抗。
“妈的，一群畜生啊！胡志明他们根本不知道，当时南越的政府特工知道他们的计划后，给军队下令遇到”抗击村“就全部屠光，一个不剩。老人、小孩让赶到村口一个个杀，先杀老人小孩，再杀男人，把妇女们都凌辱了再杀光。禽兽啊，就让我看着，就让我看着！我有手，有脚，就让我看着。那群畜生，那可是无辜的人啊，到底犯了啥错？你让人死就让人死，别TM这么折磨人。”
当了通讯兵一年，老耿就因为不服从上级指令以身体受伤无法参战的理由批准其回国退役。老耿其实一直不知道，当时胡志明政府是知道南越政府的兽行的，但是为了团结全体同志和敌人后方就并没有停止这种荒唐的做法，甚至希望由此唤起百姓对南越政府的痛恨。
战争的残酷性，从来就没有正义的一方。
老耿回国后，因为是因病退役，再加上还在部队顶撞领导犯错，所以抚恤金没领到多少。只能回老家种田，后来乡里亲戚介绍个媳妇，倒也过了几年稳定日子。
之后文革，因为老耿在部队的历史又被揪出来，划上政治错误的标记自然也少不了一顿批斗，田也叫收了去。老耿和媳妇一时间除了不多的一些存款居然一无所有。
“多可笑啊，上过战场的战士居然被自己保卫的共和国拿走了一切。”
老耿回忆起那段日子，格外心酸些，看着老婆和儿子跟着自己受罪，咬咬牙老耿想了个法子——拿最后的钱开个小饭馆，自己在部队上的时候和炊事班的人偷着学过些东西，做点家常小菜还是可以的。
“其实我老婆特别反对，她知道我腿因为曾常年被淤泥等泡过，加上伤口感染所以不能久站，你懂得，在那个年代，要干啥都要吃些苦。我给她说我不怕苦，不怕累就想让她和儿子过上点好生活。”
根据老耿的说法，至少在还没有改革开放之前，他的饭馆还是不错的。即使本身挣得不多，但是只要日子平稳过老耿一家就心满意足了。可是改革开放废了人民公社。以前的灶堂大师傅们自然重操旧业争相开起了饭馆。
“他娘的，你真别说。看他们以前灶上清汤寡水的，现在真做起来，味道好吃着呢！想想就知道，这些玩意公社的时候没少贪油水。有时，我都想去他们店里解个馋。“
就是这样，老耿的饭馆梦也破碎了。也就是这时老耿的媳妇终于不能忍受这种贫苦日子，带着儿子跟一个南方生意人跑了。只是说把曾经拍的照片上老耿的那一部分，撕了下来带在身上。
“你是个好人，但是我不能让儿子以后也变成你这样。你也是这样想的吧，你会同意的吧！”
老耿正说着，两行眼泪就出来了，然后顺手擦干，又傻笑了两声，才开口:
"大兄弟，那傻女人啥也不懂。我从来没怨过她。娘的，人想过好日子，这有啥错？但就是有些舍不得，毕竟一张床上睡过，要说没点感情是不可能的。行啊，我后来看那南方人对她挺好，对儿子也好我也就放心了。“
后来，自然就不用多说了，部队上安履带的本领再省省自然也就能修个自行车了。
老耿并不知道我那天看了他的照片，也不知道他第二天在家里吃安眠药自杀以后，一位老妇带着个少年人来见他，到了老耿家门口老妇就哭晕了。少年人把老妇扶起来，二人进屋给警察说了些事情，之后似乎放下了什么东西就走了。
你问老耿为什么自杀？这我不知道，但是我跟老耿聊天，他常说他想去给“抗击村”的人还债、拿命换血债。
之后，我还知道了一件事，也是这件事让我想写下这篇文章，
老耿的照片掉在了楼梯口，我捡起来的时候发现：照片被人粘好了，另一半一个精干的年轻人咧着牙傻笑。
妈的，你别说。这么看，老耿年轻时候真挺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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