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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往圣继绝学|近思录14

为往圣继绝学|近思录14

作者: 心技一体 | 来源:发表于2017-07-10 16:10 被阅读410次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被称作横渠“四为句”,横渠是张载的号。这句话很难说最早出处在哪里,《张子语录》中也许是较早的记载,但已经和流行的这一版有不小区别。“四为句”很有感召人心的力量,但是要真正去理解,还是需要一些历史背景。特别是其中的“绝学”一词,如果不能确定何指,则我们又该继承些什么呢?

    1.冯友兰与“四为句”

    “四为句”最流行的版本,是从《宋元学案》中选出的: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宋元学案》是清朝人陆续编纂的,这个“四为句”其实已经被修改过很多次了。

    《张子语录》中的“四为句”可能是比较接近原貌的:

    为天地立志,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而《近思录》中也收录了“四为句”,却是这样: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如果《宋元学案》中的视为完成态,《近思录》中的这一句,从“立志”改成“立心”,像是一个过渡态。因为“四为句”时有被援引,这不同的版本,就构成了不同的版本序列,考据有很多,但是从义理上讲差别并不很大。

    冯友兰先生《中国哲学史(下)》的《自序》中,其中便选用了《学案》版,并有一段非常恳切的话:

    此第二篇最后校改时,故都正在危急之中。身处其境,乃真知古人铜驼荆棘之语之悲也。值此存亡绝续之交,吾人重思吾先哲之思想,其感觉当如人疾痛时之见父母也。吾先哲之思想,有不必无错误者,然“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乃吾一切先哲著书立说之宗旨,无论其派别为何,而其言之字里行间,皆有此精神之弥漫,则善读者可觉而知也。“魂兮归来哀江南”,此书能为巫阳之下招欤?是所望也。

    因为满怀着对故国的忧思,横渠“四为句”在这特殊的历史背景中,散发的召唤精神确实令人动容。在面对民族存亡的共同危难之际,说“无论其派别为何”也当如此。“四为句”具体是何意,冯先生本人是何学术立场,都可以先不说,每个人尽起自己的责任的确是当务之急。可能也正是在冯先生的提倡下,《学案》版成为“四为句”最流行的版本了。

    2.为往圣继绝学

    但今日似乎有时间来了解,横渠“四为句”,特别是其中“为往圣继绝学”一句,表达的实则是一种道统观。王阳明诗里有一句“应怜绝学经千载”,也是这意思,都认为儒门“绝学”是宋明儒跨越千载直接上承孔孟的。“绝学”是中绝之学的意思,在宋明儒看来,汉儒大多是传经之师,却不能传道,所以圣学中绝千载,到周敦颐又重新光明。

    “道统”和“道学”两个概念有点区别,但大致是接近的。道统问题自韩愈《原道》提出后,逐渐为宋人所重视。韩愈之道统大致如此: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孟子殁后,道统不传。韩愈没有明说自己上接孟子,但显然暗示自己是道统传人。

    韩愈的道统说,最被质疑的是荀子与杨雄,这二人在儒学史上的影响很大,韩愈自己也并不截然将二人排除在道统之外。整个唐宋之间,讨论道统的各种文献中,荀杨二人不时在道统序列中进进出出。到理学兴起之后,荀杨连同韩愈本人都被挤出了道统序列,在朱熹等人的强力影响下,“北宋五子”逐渐被普遍认可是道统传人。

    张载尽管不必以理学的道统最终版本为准,但他认为汉儒传经不传道,则毫无二致。张载在其《经学理窟》中说:

    古之学者便立天理,孔孟而后,其心不传,如荀扬皆不能知。义理之学,亦须深沈方有造,非浅易轻浮之可得也。盖惟深则能通天下之志,只欲说得便似圣人,若此则是释氏之所谓祖师之类也。此道自孟了后千有余岁,今日复有知者。若此道天不欲明,则不使今日人有知者,既使人知之,似有复明之理。志于道者,能自出义理,则是成器。

    这一段话,堪称是“为往圣继绝学”一句的注脚。因为义理之学孟子之后千载不传,所以才是“绝学”。


    3.几句闲话

    叔本华在其《人生的智慧》中说道:“最廉价的骄傲就是民族的自豪感。”他后文有连篇累牍地对这种民族自豪感锥心刺骨的恶毒讽刺,比如:“沾染上民族自豪感的人暴露出这一事实:这个人缺乏个人的、他能够引以为豪的素质。……拥有突出个人素质的人会更加清晰地看到自己民族的缺点”。

    我当然并不完全赞同他的观点,因为脱离了具体的历史背景,同样无法断言“民族自豪感”究竟是一个人是否值得引以为豪的东西。如果说处在冯友兰先生推崇横渠“四为句”的那年代,我相信“民族自豪感”的确是值得每一个都去珍视的情怀。

    但是在这个承平已久祥瑞藻饰的千古盛世,援引横渠“四为句”要用来对话的对象何在,就不能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政治的推进力度永远要比思想界的影响大得多,自从一些官媒宣传以后,张载的“四为句”也开始进入很多人的日常话语了。一句古话一旦进入日常话语,就意味着被曲解和误用是其宿命。最大的误解,也许就是将其历史背景遮蔽掉,以为这是普遍而恒久的儒家精神或士大夫精神,甚至进而以为是可以长存于今后的某种民族主义精神。

    我们若不问具体字句,只是找一种情感归宿的话,这当然无妨。但若真要细究“四为句”的内涵并加以反思,可能就会有完全不同的结论。首先得肯定“四为句”寄托的是一种理学情怀,所以民国时候大张“四为句”的是以“新理学”自居的冯友兰先生。钱基博先生是很推崇理学的,但是到了他儿子钱钟书这里,理学就变成这样了:“道理往往粗浅,议论往往陈旧,也煞费笔墨去发挥申说。(《宋诗选注·序》)”一位大家的珍宝,在另一位大家眼中一文不值,也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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