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谁能书阁下
今虽不能视富贵若浮云,然立心之本,岂能尽忘?
——《英雄志》.孙晓
自离了六合门,赵轻履每日并没有一定目标,只是一路游山玩水,喝酒吃肉,遇上闲事便管上一管,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自在快乐。今天,他却有明确的目的——让那太守吃些苦头。
昨夜雪才停下,虽然有些地方积雪还是能够没过膝盖,但街上已经渐渐有了人声,一些主要的道路更是早早就被清理干净,车水马龙,望来一如寻常。赵轻履在思考事情,自然而然放慢脚步,却不料被眼前嘈杂的人群打断了思路。
虽是雪后初晴,但是眼前这幢楼阁却被围的水泄不通,人群不知在嚷嚷些什么,似乎有什么事情让他们极为不满。赵轻履云游四方,初来秣阳城两日,自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听人群中有人喊道:“花雨阁现在架子越来越大,莫不是打赏的人多了便反而瞧不起我们这些衣食父母?”
“店大欺客的我见得多了,却还没见过让客人在风雪里干等的。”
乍听“花雨阁”的名字,赵轻履猛然醒起:听闻这世上教坊虽多,但唯有“风花雪月”四座教坊得到今圣的首肯和赐名。这秣阳城虽大,烟雨江南遍地“章台路”,但也只“花雨阁”一家力压群芳一枝独秀。能有如此地位一来是靠官家的声名,每季定有墨客文人来此教授琴棋书画,佳节前夕更有宫廷乐师亲自授艺。是以此间女子虽是风月中人,文艺情操皆远超常人。二来却是因为花雨阁这两年出了个叫“瑟逸”的女子,此女虽只年方双十,却诗词歌赋无所不通,她的歌喉犹同昆山玉碎,舞步宛如天河摇曳。更妙的是,据说她的容貌好似镜中花、水中月,美得模糊而不真实。能有幸得见她容貌的并非一掷千金的富商豪绅,也非称霸一方的王侯将相,更非貌若潘安的美男子。能否见到她,全看机缘,若是她想见你,那你便不花一文钱也能一睹芳泽,若她不想见你,你就是散尽千金也是徒劳。至于绝大多数运气不好的人,若是能隔着屏风听她唱上一段,看她曼妙的剪影舞上一曲也算是上辈子修得的福分了。所以,虽说她资历尚浅,却早就成了花雨阁的花魁头牌。
无意间来到了大名鼎鼎的花雨阁,赵轻履自然免不了多瞧上几眼。他望着人群,微微冷笑:好一群好色之徒,却便宜了这青楼坐地起价。至于那位“瑟逸”小姐,赵轻履也没什么兴趣,明明是个风尘女子,却非要故作风雅,起个出尘的花名方显身价,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只听人群中又有人喊道:“花雨阁今日不开门也罢,只叫那‘瑟逸’姑娘唱上一曲,我等即刻散去。”
听了这话,众人纷纷附和,只听花雨阁的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人群好似海浪一般纷纷向前涌起,却见门口立着一个中年男子,望来好像是花雨阁的管事,他朝大家一抱拳:“诸位,诸位,前几日大雪封路,交通不便,小店的茶品酒品等等售罄,方才货物刚到,这才开门迎客,之前让诸位贵客久候,小店实感万分抱歉。”说完,这男子走到门边,捡起一块木板,但见木板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字,大致上和那男子说的差不多“由于小店疏忽,这告示牌本于上午就悬挂店外,却不知何故坠落在地,是以令诸位误解,还望海涵。另还有一事非常遗憾,这告示牌上也提到了。”那男子指了指木牌“‘瑟逸’姑娘近日多有不便,是故难以侍奉诸位……”
那男子还待再说,却见门外的客人骂骂咧咧地走了一多半,剩下的客人虽已缓步走向阁内,却一个个面露哀色、如丧考妣。
至此花雨阁的这场闹剧总算告一段落,赵轻履却暗道这店家精明的经营方式:明明暂时失去了头牌,却故弄玄虚,吸引了众人围观。门外如此喧闹,赵轻履可不相信店家直到此时才察觉到门外的告示牌掉了,所以一定是故意为之,吊大家的胃口,所谓得来不易的东西最容易被珍惜,因而好不容易熬到开门的客人自然会更卖力地掏银子。
赵轻履叹了口气,更不多言,毕竟他还有事在身。让这太守倒霉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他早已写好了状纸,详述了事情的经过,瞒去了那少年人诈死一节。但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打死了人该有尸身,这样刺史才有据可查。然而事实却是人根本没有死,何来的尸身?想到这里,赵轻履感到头疼不已,不论怎样,总要先找到刺史才行。
无巧不巧,恰在这时,看见两个小厮模样的人与那花雨阁的总管耳语几句。赵轻履耳力岂同凡人?当下把他们的对话真真切切地听了去。
只听那小厮道:“这里可有上好的泾阳茶?”语气甚是倨傲。
花雨阁名满天下,南北商贾莫不把花雨阁当作大主顾,虽时值严冬,又连日大雪,但随着方才货物的抵达,即使是产地远在西北的泾阳茶在这里也能尝到。那总管皱了皱眉道:“有自然是有的,只是不知阁下能否出的起价钱?”这总管自然晓得狗仗人势的道理,这小厮如此猖狂定是仗着主子的来头,但花雨阁也是来头非小,自己当然没有退缩的道理。
听到对方似乎不买自己的账,那小厮不慌不忙地掏出一物,距离太远,那东西又被二人的身体挡着,赵轻履并没看到。但那总管见了这东西忙不迭地连声诺诺,立刻吩咐人下去取上好的泾阳茶,还特别叮嘱要选极品中的极品拿来。
赵轻履灵机一动:秣阳城地处东南,周边盛产茶叶,名品更是不计其数,这时却偏偏有人要喝原产北方的泾阳茶,那他必然是来自北方的人,喝不惯南方的茶,因此才来花雨阁寻北方的茶叶。而能让花雨阁的总管如此惊慌失措,最近又极可能在秣阳城出现的北方“大人物”多半便是来自皇城,奉皇帝之命,来此监察的刺史大人。
那两个小厮拿了打包精致的茶叶,趾高气昂地走了。对赵轻履来说,这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接下来只需跟踪这两个小厮便能找到刺史所在。到时只要想办法把那可恨的太守的作为告知刺史就行。
时近傍晚,赵轻履一路尾随,谁知这两人没有向城中央行去,却一路向南,来到城外。赵轻履不禁暗暗纳罕:难不成这刺史居然不住在城中而在城外?秣阳城南山峦起伏,虽没有直插云霄的奇诡,却有叠石绵密的秀丽。这两个小厮自然没有赵轻履的身法,行了不到十里,月光已是撒了一地。所谓霜前冷,雪后寒,这二人虽然冻得直哆嗦,却丝毫不敢放慢脚步,足见他们主人的身份地位。好在他们终于在一座还算宽敞的别院停下并走了进去,不然赵轻履都快要打瞌睡了,这里依山傍水,是处雅致所在,只见这别院,虽乍看简约,但格局却绝不简单。赵轻履早年修道,略通五行八卦之术,而这别院内外,假山、小筑、亭台莫不布局考究,势分内外,环环相扣,粗看则风雅别致,细看则杀机四伏。
至此,赵轻履已经有点不相信住在这里的是刺史了,这间别院的主人,比一个区区的州刺史可怕得多。本着少惹麻烦的原则,赵轻履打算走为上计。但屋子里却忽然步出一个步履蹒跚的拄杖老者,只见这老者颤巍巍地来到别院前,朝外张望。这老者一望不打紧,赵轻履的脑子里却“嗡”的一下炸开了锅。只因这老者的眼睛直勾勾地向他躲藏的山峦后看来,不止如此,他那一双深邃的眸子竟和赵轻履对视了几秒。赵轻履深谙道家法门,这天人合一的本领甚是了得,他若是隐匿起来,便是身旁的飞鸟也只会以为他是块普通石头而落在他的身上,而赵轻履藏匿之处离那老者足有半里之遥。
赵轻履飞快地思索对方的身份,他想到,便是掌门也绝没有能力在半里之外就发现自己。他正想着,忽见那老者笑笑,又转身意欲回去。他猛地醒起一事:这黑夜之中,自己断然没有目力在半里之外看清那老者的眼神或者笑容,但自己方才却明明看的一清二楚。他倒吸一口凉气,明白对方实力比自己高出太多,不过看来对方虽然发现自己,但似乎并无恶意,他心中一宽,与此同时,他忽然想明白了老者以及别院主人的身份,不仅如此,他把许多事情都想明白了。
难怪太守不惜得罪有钱有势的郭家也要让那苦主撤案,难怪苦寻刺史却一直渺无音讯,难怪花雨阁总管见到两个小厮也要奉为上宾,难怪有人要喝原产帝都的上好泾阳茶,难怪这两个家仆一路不敢耽搁,难怪这别院设计精巧还有高手拱卫……原来,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在这别院之中,住着当今圣上!
赵轻履能明白这一点也是因为他先认出了这老者的身份:天下第一、算无遗策、未卜先知、王朝的沙漏、太一轮的轴心……这些称号都属于这个老者——玄奇先生!而这个人,一直寸步不离地在皇上左近,以策万全。那么在这别院里住着的,还有可能是别人吗?
想到这里,赵轻履忽然豪气升腾——自己并非刺客宵小,为人做事光明磊落,今次前来不过是为民请命,既然皇上在此,那可是比刺史好上太多,不如趁机告个御状。赵轻履再不迟疑,伸手入怀,将早已写好的状纸单手掷出。说来奇怪,这状纸本是柔软之物,此刻却似铁片一块笔直地朝那别院飞去,没有一丝破风之声。那玄奇先生已经回头走向屋内,此刻却似背后长眼,双指一夹,正好将那状纸夹在指间,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回屋里。
送出了状纸,赵轻履长舒了一口气,他摸了摸怀里的银子:这下总算可以回到城里找间舒服的客店好好睡上一觉了,这可都是托了郭老板的福。他人化金光,以常人难以察觉的速度向城里飞去,没飞多远却忽然停了下来。
雪夜总是静悄悄的,听不见人声,听不见鸟鸣,听不见虫噪…… 万籁俱寂中,突然停步的赵轻履成了月光下一个孤单的背影。还是没有声音,但赵轻履的面前却多了三个人——三个拿剑的人!
赵轻履摇头苦笑,所谓才离虎穴,又入狼窝。本以为玄奇先生没有为难自己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谁知才侥幸没多久便碰上了这三个硬手。
月光下,三人不知何时排作一个弧形,将赵轻履围在当中。为首的却是个容貌秀丽的女子,只听她轻启绛唇冷冷道:“你想刺杀皇上?”这女子一身黑色长袍,手里拿着一柄剑——这把剑在黑夜中发出淡淡荧光,可见绝非凡品,一左一右的两名男子也同样手持宝剑。三柄利刃在前,赵轻履却浑然不惧,因为他真正忌惮的东西在那女子身后——也是一把剑,与出鞘的三把截然不同的剑,这把剑静静地插在剑鞘里,它光华内敛,,不仔细看完全看不出她身后还有一物。奇的却是今夜月光朗照,并非一片漆黑,这柄剑却能够恰到好处的和夜色融为一体,隐藏自己。赵轻履虽然不是用剑名家,但他也知道,女子身后这柄剑极为可怕。
听了问话,赵轻履不知如何辩解,只得摇摇头。
那女子继续盘问道:“你是跟着两个家仆来的?”
赵轻履知道此际还是实话实说的好,他点了点头。谁知他的这一诚实举动换来的却是三把出鞘的宝剑同时攻来,这三把剑,剑尖闪耀着银色的光芒宛如吐信的毒蛇。
赵轻履这一惊非同小可,三把剑来势极快,却又进退有据。左边的男子明明最晚出剑,但他的剑却后发先至,从意想不到的地方袭来。另两把剑却似掠阵一般迟迟不见踪影,不时几道剑影飞来向赵轻履身上招呼,如此暗藏杀机而又配合默契的剑招,赵轻履还是首次见到。
赵轻履一阵闪躲腾挪虽未受伤,却依然摆脱不了对方的纠缠。但他认出了对方的师承,是了,既然来到秣阳城南,当然免不了与他们打招呼,剑道大宗——灵剑门。在赵轻履这样的行家眼里,那两名男子功力均不在盛文之下,至于那女子则更是拔群,虽是年纪轻轻,但已然可以跻身天下第一流好手之列。即便如此,纵是三人联手,赵轻履依然不惧,他开口申辩:“三位可否听在下一言?”
对方不答话,剑招却一剑快过一剑。奇的是这三人不知使了什么办法,虽剑气森然,三人状似各自为战却又能攻守一体。这阵势,三人联手的威力远超三人功力相加,赵轻履正自好奇,忽见三人同时擎剑朝天,口中念念有词,忽而剑尖一并,三把剑同时飞到空中,到了赵轻履头顶立时倒转剑身,直插而下。
这招凶险已极,一出手就是取人性命的想法。赵轻履自然不想把小命莫名其妙地交代在这儿,他侧身一避,左手微张,便看似轻描淡写地化解了这石破天惊的一招。
这下轮到麟剑门的三个人傻眼了,他们从未想过有人能够用这么随意的方式破解三人联手一击的杀着。傻眼归傻眼,既然撕破脸了,架当然还是要继续打的,只不过这次轮到赵轻履出手试探了。
神剑轰击地面,间不容发之际,赵轻履已然出手。地面扬起的烟尘尚未散开,一道金光从右手射出,直取左边的男子,因为他看出来,这三人出手异常迅猛。攻击犀利而不失法度,皆是因为左边的男子从中调度。那么……他便是——阵眼。只需拿下阵眼,那么这三人必会不攻自破。
赵轻履想得太好了,但是敌手并不会如他所愿。他所发出的真力在到达阵眼之前,却被一柄剑拦腰截断——这剑不知何时又回到了三人手中,化解了部分,没飞多远,却又被一柄剑一阻,又被化解了部分,却是右边的男子和居中的女子先后出手了。当那道金光抵达目的地时已是强弩之末,被对方轻松守住。
这下被人算计死了,原来,三人阵势又是一变,这回,却是右边的男子变成阵眼了。之前三人以攻为守,欲在几招之内击败赵轻履,随后发现赵轻履并非易与之辈,这便改换阵势,以守为攻。如今势分三足,互相拱卫,无论赵轻履怎样出手,都被轻松化解,这等守势,实可称得上固若金汤。
这三人虽然状似防守,实则步步紧逼,饶是赵轻履自付勇力,如今也是大为头疼:攻不破自然出不得,出不得便是被三人困在此地。忽然,他心念一动,三人围成了三角却也困他不住,因为三个点只能同时在一个面上。想到此处,赵轻履拔地而起,当真是一飞冲天之势,三人眼看拦之不住,却似乎并未惊惶。
那居中的女子轻抚剑身,左右男子也跟着如此施为,不问可知,此际是这女子作为阵眼了。赵轻履虽已冲天而起,此时却不敢大意,他深知这女子修为远胜两名男子,她作为阵眼,那定要小心应付了。但是这看上去危急的时刻,赵轻履的脑子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不相干的东西。
传说,在上古之时,人本是十分弱小的生命,没有狮虎的勇猛,没有豺狼的迅捷,论体力尚且不及猛兽,况论与翻云覆雨的妖魔对抗?于是,诸神便赐予了一样东西给当时人族的领袖——轩辕黄帝,这样东西帮助他带领族人战胜了力量胜过自己百倍的魔神蚩尤,这样东西便是剑!剑是最初的兵器,因为它只是一块被捶打薄了的金属片,刀枪棍戟都是由剑的改良演化而来,它们或比剑来的势大力沉,或比剑来的刚猛霸道;剑也是最终的兵器,因为越是简单的东西越承载得了诸般变化。刀法不过劈砍,枪法不过刺扫,却没人说得清剑法的规律。剑,因为它是一,所以它也是万。
剑有三部,一部曰剑刃,求的是锋利无匹,一往无前,剑有双刃,出手便是求死故而得生;一部曰剑鞘,越锋利的东西越容易折损,既然损有余而补不足是天道,那便虚实互补,以鞘护刃。剑刃出鞘是力,剑刃藏鞘是势,力可以克敌,势却能屈敌;一部曰剑心,世所谓求仁得仁,然而求剑得来的却未必是剑。因为求仁者必有仁心,由内而外,必能得仁。剑是死物,铸造工匠纵是有心求剑,却是由外而内,难得剑心。正因为难得一见,长久以来剑心终究是玄而又玄的东西。
放眼天下,能工巧匠虽多,能齐剑之三部者,唯灵剑门而已。而这三人所使便是灵剑绝学——三一剑阵。剑有三部,三而一之,合为一剑,是为三一。
在见识了剑刃般凌厉的攻势,剑鞘般严密的守卫之后,赵轻履终于迎来了最终的考验——剑心。许多人争论世界上最快的东西是什么,变戏法的艺人的一双巧手能在须臾之间偷天换日,一流的剑客出剑之时肉眼决计难以察觉,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快的。剑也好,手也罢毕竟有形有质,再快也难免着了相。但若是那无质的东西多半也无形,既已无形,何来快慢?世上有形而无质的东西唯有一物,那便是心,故唯心能够交天地、通万物、连广宇。世上又有什么东西能快的过一念千里?
以心御剑,剑心通明,便能得到一种有形无质的东西——剑气。话说赵轻履冲天而起,地上三人阵势再变。诸般剑气如蛆附骨,如影随行,赵轻履身法再快,却无论如何也快不过有形无质的剑气。眼见无路可逃,赵轻履也不想再做纠缠,因为他最忌惮的那把剑,至今还背在那女子身后。且不见他如何动作,仅仅是周身罡气一现,静谧的暗夜之中犹如一声惊雷,诸般剑气尽皆退散。
受了这反震之力,那居中的女子面色惨白,那两个男子更是倒退数步,险些跌倒。这三人受挫之际,赵轻履早已飘然而去。
其中一个男子好容易调匀呼吸,方开口道:“师姐,怎不用‘那柄剑’的力量拦住他?”
那被称作“师姐”的艳美女子摇摇头:“没用的,祭出那把剑也留他不住,平白给麟剑门丢脸而已。”
听了这话,那男子显是不信:“这怎么可能?他是什么来路?竟能和‘剑’对抗?”
女子答道:“我也是方才察觉,刚刚那一下,他只不过用了三成力而已。”
另一个男子讶道:“师姐,您是说他仅用了三成力,便一击将我三人震开?”
“不,”那女子道:“我的意思并不是他需要用到三成力才能将你我三人震开,而是需要用到三成力才能控制的好气力将你二人恰好震退而不跌倒。”
“这……”两名男子不禁冷汗涔涔,这天下武学的精义便在四个字——收放自如。眼见这男子只用三分力便能将反震之力控制的妙到颠毫,这不仅需要知己知彼,还需要对时机的把握和演算,而能控制这一切的实力究竟是什么样的程度呢?
少顷,他们不免好奇:“这神秘男子如此实力,岂不是一交手就可以制服我等,却为何与我们纠缠这么久?”
“因为他不想与我们为难,但又要确认我们的身份,直到我们使出剑气,他才确定我们是麟剑弟子而并非心怀不轨之徒,故而离去。”
“那师姐……这人究竟是谁?”
“赵轻履。”那女子淡淡道。
听到这三个字,另外两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其中一个倒退一步,目瞪口呆,另一个却一脸茫然,问道:“赵轻履?赵轻履是谁?”
那女子无奈道:“看你初出门第,今次便和你讲一讲赵轻履的事情。”
“这是一段六合门的秘辛,我希望你们听听就好,过了今夜就谁都不要再提。”那女子正色道:“天下公认我麟剑门是铸剑的鼻祖,诸般神剑莫不出于本门。那你们可知道这世上第一把剑从何而来?”
那二人修习多年,这些掌故自然了解:“是天帝赐给轩辕氏以对抗魔族的。”
“不错,但是万事万物常常阴阳相生、虚实相对诸如有男便有女,有光便有暗,有神便有魔。正如我们用轩辕剑对抗魔族一样,魔族也铸造了一柄剑对抗我们,传说这柄剑在魔界的冥海里淬火,出鞘之时风云变色,有不逊于轩辕剑的威力。因为这把剑是为了对抗正道之剑——轩辕剑而诞生的,因而在人间,它有一个故老相传的名字——蚀轩辕。”
惨白的月光洒在师姐的脸上,还未化净的雪制造了一种寒冷陌生的氛围。“师弟”们不觉一阵战栗,师姐继续道:“在轩辕氏斩杀魔族首领蚩尤之后,轩辕剑回到了天界,而蚀轩辕则被封印在人界。而这个封印的地点便是现今的太行山飞狐径——六合门内。在失去天界力量的庇佑之后,可以想象光凭人类要压制这把魔剑的力量有多困难。不止如此,魔族当年铸造蚀轩辕时尚且留了一手,他们担心,万一暂时并非人类的敌手,此役若败,岂不是要永远被封印在暗无天日的幽冥之中?于是他们暗中将蚀轩辕铸造成人魔两界唯一的通道,因而每隔一甲子,这蚀轩辕便会魔力奔涌,若是压制不住恐怕人界顷刻之间就会变为炼狱。”
那两人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当下充满疑问:“怎么这么大的事情,天下居然没几个人知道?照师姐的说法,我们岂不是生活在针尖之上?”
那师姐伸出一只手缓缓张开道:“方今世上有能力压制蚀轩辕魔力的人不超过这个数,告诉所有人不过是徒增惶恐而已。”
那二人又不解道:“既然是封印魔剑是捍卫族群的大计,我门与六合门一向同气连枝,怎能让六合门独力支撑?”
“不错,但是,你们难道忘了清风师叔是怎么死的?”
二人回忆道:“两年前,掌门和清风师叔忽然起意外出云游,但回来时只掌门一个人回来了,掌门还悲痛地说清风师叔在路上遭了宵小的暗算,自己救援不及,因此清风师叔才……,我们当时还奇怪竟是什么人物有这么大的本事暗算清风师叔,难道事实上却是……”
师姐点了点头:“与魔剑的对抗我们麟剑门自然要出力,因而每隔一甲子,我门掌门和铸剑长老都会亲赴六合门,观察魔剑异动,协力对抗汹涌而出的魔力。”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清风师叔正是在此役中兵解,想来九泉之下也对得起祖师爷了。”
二位师弟听闻此言不禁变色,麟剑门铸剑长老顾清风何等实力?竟也在此役中惨死,可见这惊天动地的一战如何惨烈,而二人直至今日才知道世上居然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连掌门回来都是三缄其口,只能用什么“死于宵小暗算”来搪塞众人。
一阵寒风吹过,三人不自觉拉了拉衣领。那师姐道:“咱们既已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这方天寒地冻,我们这就回城里,边走边说吧。”
其中一个师弟说道:“我曾听闻赵轻履师出六合,当时他道号‘易正’,是不世出的天才,如无意外,将来六合掌门之位多半是他的。师姐说的这些,却与赵轻履有何联系?”
那师姐道:“六合门千百年来创造出无数精妙道术,与我麟剑门一出世一入世,皆为天下支柱。而六合祖师——天师张道陵,更是为了压制魔剑创出一套玄妙阵法,名唤‘正一盈冲阵’。魔剑拥有上古神魔之力,非常人所能抗衡,多年以来,每当魔剑异动,六合门人便仗着这套阵法克制魔剑。这套阵法只须一人施为,六合门人成百上千,道法精深,根骨奇佳者更是多如过江之鲫。但要找出能洞悉这套阵法奥秘的人却是千难万难,每甲子仅得一两人而已。三年前,眼见甲子之期降至,六合上下却仍然找不出能领悟‘正一盈冲阵’奥秘之人。掌门太辰子心急如焚,只能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将记载‘正一盈冲阵’秘诀的卷宗传给虽被寄予厚望,但当时尚未弱冠的‘易正’参详。”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两年,但是事关重大,那二人还是好奇道:“那他破解了阵法的奥秘吗?”
师姐点头道:“是的,他是英雄,因为他破解了六十年来无人能解的难题,他是人界免于灾祸的最后希望。太辰子听说之后,欣喜若狂,每日必定亲自询问易正对阵法的研习进度并与他共同探讨。六合门上下更是为他斋戒数日,祈告道祖,望其能够赐予易正天道助他斩妖除魔。不止如此,六合门尽遣门中精英,钻研易正的道术特点,施法习惯,经反复研习,筛选出四人,帮易正护法,为他施展‘正一盈冲阵’提供最好的环境。时间一日日临近,易正对阵法的掌握也日益精熟,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又可以享受60年的太平了,这都是托了易正的福,多亏了他天资卓绝,道贯天地,方能在这沧海横流之中拯救众生。”
年轻人对英雄总是向往的,其中一个“师弟”不觉向往道:“能和这样拯救天下的大英雄过招实在是这辈子最大的荣幸啊。”
却听那“师姐”黯然道:“从前有一场由来已久灾劫,芸芸众生面临着死亡,没有人有办法逆转这一命运。这时,一位英雄出现了,他在帮助之下,不负众望,以一己之力,扭转乾坤,最终换来了天下太平,英雄也功成名就。嘿嘿……故事里可是经常这么说呀。可惜,命运不会尽如人意,生活也不会如同故事。”
那二人知道事情出了难以预料的变化,只得默不作声,静静听完叙述。
“那一次魔剑威力的外泄是几百年来最强的,虽然易正惊才绝艳,日夜苦修,但毕竟年纪尚轻,修行时日又短。当日,他勉力施展了阵法,但却抵御不住如此强大的魔力冲击。为他护法的四名同门就在他的眼前,被魔剑反噬之力震成齑粉。‘正一盈冲阵’即破,魔剑之力汹涌而来,最终还是掌门祭出禁传绝学——天元十九剑,在六合诸位长老的协助下才勉强镇压住魔剑。此役,六合门死伤过半,清风师叔兵解,掌门也元气大伤,发动阵势的易正却侥幸重伤未死。”
虽只冰冷的几句话,但听者依然可以依稀想象当年一战的惨况。
“此战之后,易正极为自责,天天将自己关在房中研习道法。忽然有一日,易正好似想通了各中关节,不愿再天天读书修道了,他想为苍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也顺便为自己赎罪。于是他恢复本名,离开六合,四处任侠。”
一位师弟插话道:“这魔剑本就不是人力所能抗衡,易正已经尽力了,他又有什么罪过?”
师姐却叹道:“给了所有人希望最后又让所有人失望,这就是他的罪过。”三人言谈间已然来到了城外,月夜之中,秣阳城高大的城墙还留有厚厚的积雪,间或能看到值守的卫兵打着火把来回巡视。整个城郭如同一个黑色的巨人静静地躺在矮山之间的广袤平原上,望来有些阴森可怖。
“师姐”的声音幽幽飘来:“毕竟,英雄谁都想当,但即使万事俱备,命运也可能与你开个玩笑,让你从英雄沦为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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