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夕阳穿越走廊的窗户，洒在卫茗尔身上。她的步子很是轻盈，但走了没几步，她就猛地停了下来，转过身去，雪白的裙摆轻轻飞扬起来，如同一朵绽放的花。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跟在后面的连锋吓了一跳，他条件反射似的退后一步，看着卫茗尔。
“你要跟着我去哪里？”卫茗尔低声问。
“不是，我没有跟着你……”每一次直接面对卫茗尔，连锋都手足无措，总是有点紧张——这被解释为青春期少年情感的萌动。“对不起，我只是想跟你说一件事。”
卫茗尔端详着他微微发红的耳尖，“你说。”
“今天有一对夫妇来了我们福利院，他们正在办理领养手续。”连锋说，“明天，我就要跟他们离开了。”
卫茗尔秀眉微微一扬，“好事啊。恭喜”
“……恭喜？”连锋皱起眉头，“为什么连我这样的人都被领养了，而你却依然在这里？”
卫茗尔微微偏着头，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这需要理由吗？”
她一句话就把连锋噎住了，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她，等到卫茗尔推门进了画室才回过神来。
这难道不需要理由吗？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卫茗尔都是雏菊福利院最无可挑剔的人：外貌出众，成绩优秀，虽然很少笑，但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照理说应该很受欢迎才对。
然而事实是，她到现在都没有被领养过，与所有人的关系都不冷不热，并且在柏雨来这里之前，连周小佳都没怎么跟她接触过。所以无论怎样连锋都想不通。
画室里，柏雨正坐在画板前专心作画。他在画素描，纸上赫然是一个男人的面孔。卫茗尔默默现在他身后凝视这幅画，终于认了出来：柏雨画的是上周来福利院找柏雨的那个男人，她隐约记得他的名字叫桑河。
“难得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卫茗尔轻笑着说道。
柏雨停下来，回头看了卫茗尔一眼，“我没有脸盲症。”
“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找你吗？”
“不感兴趣。”柏雨脱口而出，“我不知道我和他有什么关系，但我不认得他，也不想认识他。”
卫茗尔沉默着。她听着铅笔在纸上飞舞发出的沙沙声，那个叫桑河的人的脸已经被柏雨画出来了。她很想问他：既然这么不情愿跟这个一面之缘的人扯上关系，那为什么要画他？
不过她没有问。
等到柏雨画完收笔，卫茗尔已经离开了。柏雨看了看空旷的画室，最终还是把视线定在了自己的画上。
他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可那天在他俩对视时，他明明感觉到了这个人目光里的热切，以及一种说不上原因的安全感……
——对，安全感，仿佛在柏雨的潜意识里，这个叫桑河的男人能够保护他。
简直莫名其妙。柏雨狠狠闭了闭眼睛，将画笔重重地放在笔盒中。
北京时间上午十点半，桑河坐在机场里闭目养神——这是他的自我安慰，实际上他的大脑一片混乱，思绪万千。
广播里响起工作人员的提示音。叶灵竖起耳朵听了听，轻轻碰了碰桑河的手肘道：“叫你去登机了。”
桑河缓缓睁开眼，疲惫地笑笑，“谢谢。其实你本不用来送我的……”
“老同学之间不说客套话，”叶灵摆摆手，“而且正好今天周末休息。”
桑河默默地看了叶灵一眼，然后站起身来，叶灵也跟着起来，“那我走了，你回去吧，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时间，我知道你们医学生忙得很。”
“诶，桑河……”叶灵见他转身要走，慌忙叫住他，可又不知道要说什么，像卡了壳似的呆在原地，抬起的手不知道是该去抓住他还是该收回去。
桑河问：“叶灵，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桑河……”叶灵的眼睛盯着桑河的肩膀，她不太敢直视他，“那个……你为什么突然决定博士毕业后要回国啊？我记得前几天同学聚会你说你打算留在英国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以后会有机会告诉你的。”桑河伸手轻轻拍了拍叶灵的手臂，冲她笑笑，然后便快步离去。
叶灵站在原地有点恍惚。她原本想问的是“你准备什么时候脱单”，可话到嘴边就完全变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没有勇气去找他，她觉得可能自己只能永远望着他的背影了。
有些人你拼命努力也赶不上，有些人你深深眷恋也得不到。
对叶灵来说，大概桑河就是这种人吧。
坐上飞机，桑河又闭上了眼睛。他回忆着两天前在雏菊福利院发生的事。
“领养？”周小佳对他的问题感到很吃惊，“你想领养柏雨？”
“是的，他是柏民老师的孩子，现在又无依无靠，我希望能给他一个家。”桑河真诚地说道。
周小佳微微皱眉，“桑河先生，领养孤儿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一旦领养走了，只要没有发生特别的意外，那几乎就是一辈子的事，你得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孩子尽到家长的所有责任，这对于孩子的亲生父母都是有相当难度的，而且从这里走出去的每个孩子都与正常孩子不一样。特别是如果他们的心理是不健全的，连我们都很难跟他们沟通。你可要想好了……”
桑河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在来之前我就已经考虑过领养的事了，但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直到刚才我亲眼见到柏雨，我才终于下定决心。”
周小佳想问“为什么”，但一看到桑河那认真的神情，总觉得似乎不该多问，便顿了一下，“桑河先生，你多少岁了？”
桑河被她问得一愣，“二十六。”
“结婚了吗？”
“……还没。”
“既然如此，根据法律规定，你还不能领养孩子。”周小佳说道，“你至少得满三十岁或者已婚，而且还要有一定的经济基础。”
“啊？那……”桑河这才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周小佳向他竖起两根手指：“所以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成家，二是等到你三十岁了再来。”
“……”桑河忽然觉得有些尴尬。结婚？他连对象都没有，怎么结婚？总不能随便找一个女人吧？这样他爸妈还不得气死……而且就算是找个人闪婚，找谁？
他脑子里莫名闪过叶灵姣好的面容……不对不对，不可能找叶灵……
那等到三十岁？在那之前的四年怎么办？
想着想着桑河忽然灵光一闪，“周老师，请问我能不能在领养柏雨之前的这四年里，资助他上学？”
周小佳也一愣，“这个……理论上来说是可以申请的……可是你不是说你还要念书吗？你怎么资助他？”
“这个不用担心，我可以一边攻读学位一边工作赚钱。”桑河一下子就笑了，像是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最佳方案。
回忆完毕，桑河掏出手机打开飞行模式。他做出的决定还没有与其他任何人说起过，他也认为现在不是时候。但他也不太担心家里人不同意，因为他从小就这样，他认定的事是不会轻易被动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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