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地震。

2017.7.21  Friday

文/匡开草

01

小孩子是不清楚什么是地震的。

我五年级的语文老师很年轻，留着短短的头发，整个头发搭配头型容易让人联想到倒挂的等腰梯形，还是发了胖的等腰梯形。头发很是蓬松，也长短不一。她很瘦小，外表很男孩子气，常穿着简易的白衬衫，外加长牛仔裤。文艺性地时常在窄窄的牛仔口袋里夹缝塞下支笔。如果第一节正巧是她的课，时间又不允许的话，她会直接就捧着书跟我们出操。她就那样站在队伍的前面，一手捧着书，一手拇指插着口袋，其余四指摸着笔，特别有样子。

这时常严肃张脸的女老师在我们一群熊孩子面前哭过一次，唯一的一次，特让人印象深刻。她哭是因为汶川地震。那时我们还都不知道地震是什么，玩过最多的就是逃离火灾的“游戏”。在远远的一旁见前面的大人在捣鼓着些什么：放浓烟，还是彩色的。虽然还挺好看的，但味道可不好，是窒息的、呛鼻的。

“呛鼻吧？那还不把鼻子捂上！” 这是为了让我们有身临绝境之感，不再假假的只做掩口鼻的动作而特意准备的。

“这得多污染环境啊！”我们啥都不懂，倒也还知道烟不好，特别是五颜六色的烟就更不好了，虽然它们是有那么点好看的。

刚开始喷出来是东倒西歪的橙色烟柱。很快很快，它向上散开了。又很慢很慢的，它终于撕成模糊了一片的细丝，混在空气中。慢慢地，就留下滴滴干燥的颗粒在悬空漂浮。

除此之外还有持续不断的警报声，一听就知道是那么个味道，那么个场合该出现的。但要哼哼还真学不来。每次我们逃的都很开心，乱哄哄地就跑。老师跑跑停停的，有规定他们每人应该停的位置，他们就会冲着我们嚷：

“那谁，跑快点！”

“那谁谁谁，还牵手呢！要没命了知道吗？”

“别推推嚷嚷的，再踩着人，就死啦！”

但我们就像提线木偶一样，听到才会把腰低得更明显些，把手再紧紧地捂着口鼻，先把自己闷得够呛，再大口大口地喘气。更糟糕了，那呛鼻的味道更浓了。最后，我们还是蹭蹭蹭地跑到了大广场，等着老师发话教育了。他们不是夸我们今天表现得好，跑到了规定的时间。就是再恨不争气地骂几句：“瞧瞧你们，又浪费了逃亡的好几十秒。”

好不容易听完了，我们蹭蹭蹭地手拉着手走回去了。一边走，一边开玩笑，还在说七说八的。一下子就忘了刚才的一番话，也忘了下来是干什么的，只留下那片黄烟在慢慢地消散。

02

汶川地震发生那会儿，我们学校要求捐款，没要求你要捐多少钱，尽点意思就好。语文老师准备了个PPT来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PPT上放着的是当时新闻上普遍见到的汶川地震的情况。我们就坐在下面听，我只记得当初的印象是：人在地震下很可怜，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道说到什么的时候，我们的老师说着说着就哭了，吧嗒吧嗒地开始掉眼泪。然后她就不说了，把我们晾在了那里，她在平复自己的情绪，在擦眼泪。这样的她可把我们吓住了，我们几个临近的人就交头接耳地说：

“瞧，我们老师竟然哭了。”

“可能是他们真的很可怜。”

因为她哭了，我们就突然觉得事情很严重，一个个都不敢说话，等着她也看着她。我记不起她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她教了我什么，就只记得她哭了这个小插曲。可能是不常见大人哭，就忘了他们也会哭了，这点很奇怪。

之后，她没再跟我们说什么，当自己没哭过一样，我们同学间也没再私下提过。捐款的时候，我们是一个个排队走上去捐款的，老师就在你眼前看着你。那时候，5块、10块已经很多了，我们买零食都挑一毛两毛的买，觉得量多还好吃。很大程度是因为老师哭了的原因，我们班级同学普遍捐的钱是5块起跳，20块是少数，100块就只有一两个。我把10块钱掏了出来，就觉得特别自豪。捐一块钱就是特别少了，我就特看不起他们。

到了默哀的时候，按照要求要默哀一分钟，同学间有的还在逗来逗去，在那一分钟难免有憋不住的时候，忍不住小声笑起来。过会儿，就会特别自责：老师都哭了，我们怎么还能再笑呢！想着想着，一小部分的人改哭了，都是小小声的哭，哭完再小心地抹眼泪，可不想让别人看见。

站着站着，一分钟没想到会那么长。我们低着头，显示自己对逝者的尊重。我们看着书桌，再退一步，看看自己今天的脚上穿的鞋。那可能是第一次我那么认真花了一分钟看自己穿的鞋：“可气！又被踩了一脚！”

旁边渐渐静了下来，全校都是安静的。

03

到了初中、高中，还是有定期组织“逃亡”的疏散演练。大了，没再一直被说着要怎么做。但我们还是会比较好的几个人等着一起跑。实在等不及，后面的人一直涌上来，只好孤零零地一个人随着人流跑，被人流推着跑。

有几次真的感觉到震动，老师还在上面讲着课，显示屏突然歪了一边。

有同学先说话了：

“老师，好像显示屏歪了！”

“对啊，老师，我觉得我整个人都歪了！”

“是吧是吧？好像地震了！”

传来传去，更加确定了。不多一会儿，楼上楼下都响起了桌椅摩擦的声音，碎碎杂乱的脚步声也响起了。窗边跑过了隔壁班的同学，嘲笑地看着我们：“这些小傻子！”我们没再怀疑，就赶忙跟着跑了。

“不错，真的时候到了，你们的速度还挺快。”主任等在广场，还记了时间，表扬了我们一番。我们蹭蹭蹭地就又走回去了。我们这一般只有些震感，真的发生地震，造成严重后果的已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都没遇到过的。

但跑地震在学校里，是常有的活动，自然而然的，说跑就跑的。

“‘躲’，太消极；‘逃’又太狼狈。惟有这个‘跑’字于紧张中透出从容，最有风度，也是最能表达丰富生动的内容。”

——汪曾祺《跑警报》

04

也有人不跑的，端坐在那，正常地写作业，看该看的书，跟没事儿发生一样。有的是正巧没人挤着，好上个厕所；有的正好去小卖部买瓶饮料，降降暑气；有的是懒得动弹，干脆不动了；也有的是，跑慢了一步，落在后面，前面又被堵住了，干脆不跑了，正好可以趴在桌上睡上一觉。等朋友回来后，才继续谈天说地。

有次有震感正好是地理老师在，我们跑完回来后，他还坐着等着我们继续上课。

“老师，你怎么不跑？”

他说：“也就几秒钟能跑，跑也没用。”

“不过，你们还是跑吧！”

END

“躲”，太消极；“逃”又太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