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脱

作者: 唯进步不辜负 | 来源:发表于2022-04-30 21:19 被阅读0次

    “知道吗?昨晚齐老太死了,今早才发现的,听说身体都僵了。”

    “听说了没,就连她身上的寿衣,还是她儿子用剪子豁开了一条口子才穿进去的呢!

    “啧啧!哎,如果她和儿子媳妇住在一起,说不定就不是这样了,有个急病还能送去医院抢救也不至于就这么走了。”

    “谁说不是呢!”老邻居你一言我一句,脸上带着淡淡地哀伤。更有几个平时与她交情好一点儿的,眼里噙着泪花儿,扯着袖管不停地擦拭着眼眶。

    齐大妈去了的消息,还是我清晨出门时,从一群聚在她家门口的人堆里听来的。前几天我还在街道上与老太太碰过面,她依旧脸上堆着笑一口一个儿媳妇地喊我。这人说没就没了,太让人意外了。

    齐大妈是我家的老邻居,与我家仅隔着一条街。她育有两儿两女,儿子女儿也算是富裕人家,唯独在孝敬老人上做的有些不足。

    齐大妈平时很喜欢来我家,来找阿妈拉呱聊天。她身子微胖个子不高,讲话的声音却很小。因为平时穿着较为老套,经年累月几乎都是青衣黑裤,全然不像村里那些老年人,穿红戴绿尽量把自己往年轻里搞。因为这样的打扮,令她还不到七十岁的年纪,却给人一种古稀之年的哀伤感。

    她一个人的饭吃的早也吃的急,每次阿妈刚把饭菜端上饭桌,她已经撂下自家的碗筷跑出来串门了。

    按理说看到人家吃饭是要回避一下的,她却从来不会这样做。有时候我竟然怀疑,她是特意赶到饭点来我家的。我们围着餐桌一圈儿吃饭,她则坐在一旁紧盯着盘子里的饭菜,之后又把眼睛转转嫁到吃者的嘴巴上去。两只浑浊的眼睛随着我们嘴巴地上下地嚼动而旋转不休。

    有几次被她看的饭没法吃了,我端着饭碗朝她吆喝一声:“齐大妈,要不给你也来盛碗饭和我们一起吃吧。”我以为话说了这样她会尴尬地扯身离去,然她并未抬起屁股,只是咧着嘴抬高嗓门朝着我说:“儿媳妇吃,大嫂子吃,我不吃。”

    话是这样说了,但是那双眼睛依旧盯着人看,令我身上很不自在,这饭吃着吃着突然感觉不香了。

    收拾了碗筷,她的屁股才抬了抬,往前挪了几下靠近餐桌,之后又寻了话题说了起来:“大嫂子好有福啊!瞧着儿子媳妇都很孝顺。你看你的家里,电视、空调还有热水器都有了,就连冬天还有暖炉。

    不知为何,我对她对阿妈的称呼很是反感,她一口一个大嫂子地喊,让我想起早年来村里做买卖的锯锅磨剪刀的手艺人,他们持着外地口音,对谁都客客气气,见了姑娘喊大姐,见了妇女喊大嫂子,明明人家都比他小很多。都说见人三分熟、出门矮一头。大凡外地人进了村子,说话办事都小心翼翼,生怕惹恼了坐地虎没有好果子吃。

    而齐大妈并非外地人,更不是买卖人,却在别人面前尽量把自己的位置放低,我想,她之所以这样,大概与她的几个孩子对她的态度有关系。

    齐大妈的两个儿子在村里的生活还不错,都是刚翻修的新房。高高的门楼,四周贴着花岗岩的墙壁,这在村里面,也是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家。

    就是这样的有钱人,每家每户每年除了送过一袋子麦子、一桶花生油二百块钱外,其余的什么也不给。老太太勒紧裤腰带的过日子,超市不去大集不赶,一日三餐吃的极其简单。

    按理说只要有口吃的就不会饿着,无非是吃的好赖罢了。我们住的是北方,一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夏天酷暑难耐,炙热的阳光似乎能随时点燃人的骨骼和肌肉。这样的天气里,村里人都躲在冷气房里不出门。村口的柳树下,只有齐大妈一人坐在那里发呆。因为她的家像个火窖子,狭小的窗户风进不去,屋内像窝着一团点燃的热火,人自是无法待在里面的。

    冬天,屋外寒风凛冽滴水成冰。三九严寒的天气里,冷气能将人的眉毛冻成一字眉,胡子灌成冰条柱。这样的天气里,村里人都在自家的暖气房里,街上极少有人走动。

    极端的天气,虽然齐大妈也不常出门。但是,她的家却像个冰窖子。风鼓着腮吹着气,从四面八挤进那间破旧的屋子。唯一的一盘土炕,冷冰冰地感觉不出热度,炉膛内刚燃烧掉少的可怜的一点柴火,无法捂热厚厚的炕体。蜷缩着身子,捂在一条破棉被里瑟瑟发抖的齐大妈,显得那么孤苦无依令人生怜。

    屋子里没有安装暖气炉,更没有其他的采暖设施,能给与她热量的仅有那盘面容苍老的土炕。为了给炕添火加温,大雪纷飞的天气里,我有时也能看到齐大妈背着绳子,亦步亦趋去树林里捡枯树枝。她的腿脚不太灵光,雪地里留下的脚印也深深浅浅,有的还拖着长长的弧线。飘飞的雪花,瞬间让她的变成一个雪人,身上披了一条白缎子的斗篷。

    我没去过她家,更不知她家的简陋以及设施的落后。只听阿妈说过,有一段时间齐大妈来她那里看过几次电视,她用那瞎掉了一只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屏幕,目光贪婪,似乎要将里面的画面都记在脑子里似的。

    齐大妈死后的第二天,村里人传出说她家连台电视机都没有,更没有用电插座,唯一的一个跟电有关的,就是悬在头顶的一个电灯泡,像电壶电暖气等等一概没有,令人唏嘘的地是,这老太太是怎么熬过春夏秋冬的。

    齐大妈走后,阿妈的眼眶里,时常有湿漉漉地的水状物聚结一起,她没有忘记齐大妈每次来家里的情形以及不停地说着家里的好。

    “大嫂子,你就是个有福气的人。”

    “大嫂子,家里有了空调晚上中午一定能睡得着觉吧!”

    “大嫂子,家里的暖炉太温暖了,穿着毛衣都不冷。”

    “大嫂子,你家的电视真大啊……”

    至此之后村里再也没有齐大妈,再也不会在每个午饭或者晚饭的饭点儿,有人匆匆敲开家里的大门走了进来,坐在饭桌上用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看我们吃饭。

    又到了春暖花开之时,齐大妈在那头一定不会受苦了,每个夏季和冬天,再也不用遭受着身体上的折磨了。于受虐的人来说,死相当于解脱,也是灵魂的释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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