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人与这样的老公离婚不成于是把自己的儿子杀死并将其尸体藏在玩具熊内结果被一个7岁的女孩食致死》,不再想想?虽然只是一部两万字的短篇,但如果上了杂志,也就成了你身为一名作家的处女作,如果不打好基础,将来恐怕举步维艰呐。”
“没问题,我有自信。”
“好吧,”编辑取掉酒红色的眼镜,把手稿放在桌子上,拿起一只白色的搪瓷杯。他其实根本没有仔细看这篇文章,因为无论什么样的内容都是架不住这样的标题的。
“请问编辑,我的文章还有什么样的局限性呢?”
编辑啜了口茶,好像很烫嘴。“这个嘛,总体来讲,你的文章还是不错的。”他决定敷衍了事。
“总体是一个模糊的定义,我在这里还是得要求您把我文章中出现的纰漏、矛盾、以及逻辑混乱之处对我加以指出。”青年咽了口唾沫,然后很夸张地清了清嗓子。“对不起,”她捂着胸口,满脸歉意,就像一个当着贵族老爷诉苦的女佣。“我的喉咙有一点干涩,这是遗传性咽喉炎,所以说话的同时可能会产生吞咽唾沫的行为,我无法保证在这次谈话中此类错误不会再度出现,所以提前请求您的原谅。”说着,她诚恳地盯着编辑,大眼睛里浮动着泪水。
编辑摆摆手,说:“错误什么倒不至于,这不是面试,你可以随意一点。”
青年听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把双手重新交握腹前,很快就恢复了自信。她接着说:“我刚才讲到,我现在非常需要您帮我修改文章,光是不错对我来说远远不够,我的计划是利用这篇文章在杂志界打开一条稳定的生财之路,然后以此为铺垫,不断地积累实力,在3年后出版我的首部长篇,名字就叫作《放纵肉体与爱情和大学生们的前世作为奇幻修仙的男或女主角之间的关系》,内容我可能需要在现实工作中不断充盈才能完善。然后,我将利用这本书作为我进入中国作家协会的第一块敲门砖,得到当今中国,乃至世界著名作家的赏识,开始进行更进一步的严肃创作。”这时她又咽了口唾沫,不过停顿的时间没有上回长。她看了编辑一眼,然后迅速地把话给接了回去:“不过这些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以及关于我未来发展的宏图,这一切都要寄托在我今天交给您的这篇文章上。我知道不断地阅读稿件是一件麻烦的事,但您是本杂志的著名编辑,百姓都靠着您呢,这点小事何足挂齿呢?”说着,她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灿烂一笑。
编辑弄不清楚百姓什么的是不是在开玩笑。女青年的一席话出乎他的意料,他其实并不是什么著名的编辑,那个著名的编辑得了急性肺炎不得不在医院里住上三天。迎着女青年期待的眼光,编辑不知道应不应该把真相告诉她。“其实吧,我……”
女青年笔直地平伸出一只手。“您不用谦虚,我还是个学生,所以在我面前,无论多么小的编辑都是大官。”
这句话让编辑感到很不舒服。而女青年却是如此自信,如此轻松自在,好像很满意于从自己嘴里蹦出来的话一样,她似乎觉得这些话不可能不正确。
“好吧,”编辑拿起稿件,戴上眼镜,他准备刁难刁难这个女青年。“首先,你的标题太长了。”
“根本不长。”女青年斩钉截铁地说:“现在大多数人的阅读习惯,就是先找带有刺激性的、特殊的、符合当下审美潮流的标题,然后只看标题,不看内容,就算看内容也只看概述性的内容。所以我把这两条规律结合起来,创造出了这个集异类与总结于一身的标题,既吸引了人们的眼球,又巧妙地提供了信息,一举两得。”
“那你为什么还要写这两万字的内容?”
“两个原因,”青年说:“第一个原因,是文章必须要有内容。第二个原因,是如果没有内容,杂志不让发表。”
编辑迅速地浏览了一遍稿件。他发现这密密麻麻两万字的内容,原来只是由故事单纯地堆叠而成:老公与老婆离婚、老婆杀掉自己的儿子、被藏在玩具熊内的尸体、误食玩具零件而致死的小女孩,每个故事五千字左右,加起来正好两万字。
“你这是拼凑的内容,不能算是短篇小说。”
“我没有说过这是短篇小说。”青年笑着说:“杂志的要求是:真实,正能量,对人们的生活具有指导意义的故事。而在我写的这篇文章里,每一个故事都是真实的。虽然它们看上去阴暗无比,但如果你具有一颗同情与怜悯之心的话,就会发现其实所有的角色,杀人也好分尸也好吃掉零件也好,都是具有他们自己的苦衷的。老公之所以与老婆离婚是因为放不下落魄的前妻、老婆之所以杀掉儿子是因为儿子得了晚期癌症活得十分痛苦、尸体之所以被藏在玩具熊内是因为被害者生前曾嘱咐过朋友要将他的尸体埋葬在他最喜爱的玩具熊内、而小女孩之所以吃掉零件,那是因为她爱玩具厨师,为了让他做出来的玩具汉堡不至于无人问津,她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来成全玩具厨师的职责。这些都是深藏在人们心底的爱,如果你真的想去看,那我相信你是一定会看见的。”
“那这些故事怎么能指导人们的生活呢?”
“有爱就有生活。”青年简单地回答。
编辑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已经很久没干编辑这个行当了,万万没想到如今的作者都变成了这样。可是他还不能认输。“但你的标题和内容不符。你的标题让人们以为这些故事都是串在一起的,但实际上根本不是。”
青年看上去有些惊讶。她伸出拇指和食指,捏在下巴上,做出沉思的模样。半晌,她迅速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在上面飞快地打字。“抱歉,请问您能重复一下您刚才说的是什么吗?”
“我说,你的标题与内容不符……”
“等一下,我的什么?”
“标题!”
“与?”
“内容不符!”
青年一个字一个字地输入,以确保打出来的字的正确性。“请问您说的是哪个符?符合的符,还是不孚众望的孚?”
编辑很生气。“这都不是重点,”他提高了音量:“你的文章本身,到处都是错误,但你却在这里纠结什么符?”
青年惊讶地从手机上抬起头,一脸茫然。
“标题那么长就算了,内容还都是些生搬硬套的烂俗货,什么正能量?什么故事?不过是些陈腐的新闻与无聊的幻想,就凭这些东西,你还好意思拿来投稿?就算发表出来了,你认为会有人看吗?”
青年后退了几步。“你的意思是,我的文章不能发表?”
“那还用说!”编辑举起搪瓷杯,喝下一大口茶。
青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不一会儿就流下了眼泪。她靠在墙壁上,刷拉拉一下子滑到了地上,然后两手抱住膝盖,把头埋在中间,抖动着身体大声哭了起来。编辑看着也很于心不忍,于是他走过去,温柔地拍打青年的肩膀。“不好意思,我刚才是说得有点过火……”
“你别管我,让我去死吧!”青年的声音从地面上飘起。
“不至于不至于,不就是一篇文章嘛……”
“你懂什么?这篇文章是我的一切!”她猛然抬起头,愤怒的大眼睛里布满血丝。“是你亲手毁掉了我的将来!不就是一篇文章,说得倒是轻巧,你行你写啊?你能写出这些故事吗?你能编出这么有趣的标题吗?你就知道说些风凉话,根本就不体会我内心的伤痛!”
这话戳到了编辑的痛处。他曾写过一本25字的长篇小说,讨论的是现代女性权利的崛起,可是通篇读起来枯燥无味,无论哪个出版社都拒绝出版,可能真的连她的标题都不如。
女青年哭得破了嗓,编辑思考了半天,最终还是痛苦地说:“好吧,我们来改改你的文章,说不定还是有发表的机会的。”
“不要骗我了!”
“真的,你先起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
女青年不哭了。“我可以起来,但是有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你要给我道歉。”
“对不起。”编辑诚恳地说。
“第二,你马上把我的文章寄到有关部门发表。”
“好吧,但是可能需要一些改动。”
“第三!”青年咬着下嘴唇你,怒目圆睁。“我的文章,不能改动一个字,否则我就不发表了,并且一回家就自杀!”
编辑疲惫地看看手表,发现这次谈话总共才不过半个小时而已。“行,就这样发表,原封不动。”
青年板着脸,擦干眼角的泪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再见。”青年的声音里充满了悲伤,就像刚经历过什么难以忍受的委屈一般。
“再见。”编辑说。可是青年高傲的背影却已经消失在门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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