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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没有想到,几十年亦步亦趋地生活,工作。一夜间就翻天覆地。
本想平平安安工作到退休,已经年过不惑,见怪不怪的事情他总是轻轻笑笑。曾经,那些摧毁三观的事他为什么能够心如止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根本一点,这事情没有和他发生关系。
而今,一切都变了。
他已经忘记了曾经在大学里那个读书时代的自己,那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他有时候在深夜睡不着觉的时候也笑话自己,人生真的宠辱不惊了吗?
当电视里放《恰同学少年》,有一句台词让他有那么一瞬间热血沸腾:“乱以尚武平天下,治以修文化人心。”
曾经,作为学生会主席的他也有过这样血气方刚的年华,他那本发黄的日记本还记着“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然而,他现在在单位里做着副局长,升官似乎已经无望,每个月靠工资生活,似乎也不穷,当然也说不上富。
他总觉得,冥冥之中,穷富都是安排好的,否则这个世上,人人都穷,或者人人都富,大家不都是没有动力了吗?世界有他的运行规律,他也有他的生活哲学。
总得说来,他在单位还是被器重的,早些年,单位一把手内退的时候,是很看好他的,无奈,这个社会,你不走动别人是不可能将香饽饽给你的,这事就没有成功。他还是单位的二把手,但是,因为他们单位特殊,专业性比较强,他凭着过硬的业务,还是很受人尊敬的。
谁能想到,这一切,一夜之间就变了。
(二)
一把手内退之前,不知多少人给他出过主意,让他去走动走动,他仗着自己的学识,和在单位过得硬的口碑,他想,不能走那条路,闹不好害人害己。
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同小区的副县长因为行贿受贿进去了,和他一起进去的,当然还有行贿的人,据说金额不算大,但偏就撞枪口上了,他每次想起这样的事情,就告诫自己,违法乱纪的事情,他坚决不做。
单位每次开会,他毅然坐在二把手的位置上,不温不火地做一些发言,他觉得这样很好,天塌下来有人顶着,下面的事也有人干着,他在中间这个位置不用扛太多压力。这不是很好吗?
可是,恰恰事与愿违。
头天晚上,一把手电话给他,告诉他自己已到龄了,局里已对他做了内退的安排,至于新的一把手,明天就来报道。
消息是那样的突然,他一瞬间觉得自己的生活平衡被打破了,和一把手相处的这几年里,他已经熟门熟路找到一些默契,因为他是业务骨干提拔的,所以业务上的事一把手基本都是问他,而今,这样的时代终将过去了。
一把手还说,李局啊,据说新来的局长和你年纪差不多大,但却是个外行。
一把手从来都是叫他李局,将那个副字去掉,他也习惯了老局长那亲切的称呼。
这就让他有些揾怒了,在他的潜意识当中,自己这么多年兢兢业业,领导应该看在眼里,虽说时下没有去走动,但真的需要如此吗?做工作不应该更看重的是能力吗?
事情的发展不由得他想象,新局长第二天就报道了,早上,他站在镜子前,一遍遍看着自己,工作快三十年了,从小李到老李,从李科长到李秘书到李副局,一步步的走到今天,而今,属于他的时代似乎已经快要过去,单位要换人了。
没有人能够想到他内心的波澜,也没有人照顾他的情绪,除了老局长,想到这些,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环顾了四周空荡荡的房间,妻子去省城带孙子了,家里一直都是他一个人,早上吃的盘子还孤零零地摆在桌上,面包纸还没有扔掉,他的喉头又一阵发紧。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活成了今天这般模样,生活再无波澜,内心没有激荡,他抚摸着镜子里这张中年人的脸,是的,岁月不饶人,鬓角已经出现两三根白发,以前,他会让老婆徐华帮拔掉,老婆去省城以后,他自己去染过几次,无奈,每次一染完头发变化太大,搞得自己好多天不自在,后来索性不染了,白就白吧。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他的心里默然想起这句。
还是在去年,去西安玩的时候,面对着眼前这滚滚的浊浪,壶口瀑布的巨大声势一下子让他有些忘乎所以,他三步并做两步跳上石阶,大声呼着单位的小倩给他来个单人照,小倩也大声喊着西瓜甜不甜,他大声回应,甜,按下了快门。那一刻,他心里也默念着这首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小倩把刚拍完的照片给他看,还不停地嚷嚷,李局,你这气势有点像那个《蜗居》里的宋思明啊。当时,他没有多想什么,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头脑里却是小倩的影子,这小丫头毕业时间不长,人很勤快,眼睛清澈而明亮,他眼前浮现出她的笑脸,心口有一种温暖的平静。
他晃了晃脑袋,不让自己多想,他在无法把握自己的时候,总会想起这首诗。
李白真伟大。
今天依然如此,他面对着镜子中的自己,念叼着这句诗。朝如青丝暮成雪,是啊,人生的沟沟坎坎,他也算经历过几回。虽然他没有父辈经历得多,但是,03年的非典,他相应号召第一个去做志愿者,08年汶川地震,他带头第一个捐款,而且直接就是工资的四分之一,当时,还有人话里话外的挖苦,我们只能捐50,家里还有几张嘴要吃饭,比不得人家双职工,儿子还是名牌大学。
他想,说的就是他了,老婆徐华是一院的妇产科主任,人称一把刀,挣得比他多,相当的受人尊敬,他确实没有什么负担,儿子上海交大毕业后,就在省城工作了,是国家编制,儿媳妇是中学老师,这样的家庭还有什么让他操心的,所以,别人说得也对。
可是话听起来就是那样的别扭,再后来,一遇到捐款,就有人嚷嚷,李局,你捐多少,我们都以你为标准。
他很多时候只是笑笑,没有接这些人的话,他当捐多少还是多少,一如既往。因此,他在单位里除了个别看不惯他的,有一帮追随者。
(三)
他想,该怎样还是怎样,他换下了不常穿的白色体恤,穿上了那件灰色海澜之家的T恤,这件已经穿两三年了,比较松垮,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今天又不是他提拔,他有什么好激动的,平常一点,平常一点就好。他理了理衣角,开车出门。
他家离单位不算远,不到两公里的路程,车拐个弯就到,很多时候,他也骑电动车上班,因要经过一个闹市,汽车没有电动车方便,今天,他要开着汽车去上班。
不到七点半,他就到了单位,和往常一样,他到了就开始打扫卫生,这是多少年的老习惯,不时有同事和他打招呼。他也回应着,没有停下手里的事。
快到八点的时候,院子里的车就多起来了,还有几辆是县里的,一把手交接嘛,终归是要上级领导来的。他的心有那么一瞬间咚咚咚地跳着,他努力压制着,悄悄地做深呼吸。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他的心理默念着,走出办公室,脸上带上笑容,和一个个来的领导打招呼。热情而有度,平和又沉稳。
他看到了人群里的老局长,老局长一夜间头发好像白了很多,以前没有察觉,以前老听到他念叨,该退了该退了,而这一天终于来了。
他有点不敢正视老局长的眼睛。
他回忆起十年前,老局长为了提拔他做副局长,没有少费口舌,老局长是真心拿他当接班人培养的,他被提拔上副局长的这些年,也确实工作很卖力,业务的事,管理的事,他就没有让老局长失望过,不论是什么样的大项目,他都能顶上去,局里同事大家都有句口诀“有事找李局长”
还记得去年单位新调来的同事,如果老局长在单位,他就老老实实的,如果哪天恰巧老局长不在,他就溜号,有一次被他看到,他不留情面,狠狠地批评了一通。这位新来的同事酸不拉几地说了一句:
在原来的单位,不是一把手的人家也不管闲事。
他当时非常生气,毫不客气地说,我虽然不是一把手,但是就能管你,你不服气可以去告。
就有一两个和他处得好的劝他,何必呢,你又不是一把手。
他想,别人有这看法很正常,他不能有这想法,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他不往前冲谁往前冲。
这么多年,他对这份工作,问心无愧。
这么多年,他也总是卯着一股劲。
而今,这股劲突然就有些用光了的意思,他看看今天早上同事们的脸,一个个都高高兴兴地,在路过会议室门口的整容镜前,他侧脸看了看自己,一切如常。
他悄悄地呼了一口气,大步流星地进了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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