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军区总院。63病区。5个人的病房。满员。我们几乎每次都是6床——这是一个吉利的数字!就为着这数字,妈妈生出些许开心,似乎,也确实,那是好的征兆。而且陪护椅靠着墙,方便许多。
因为疗程相似,所隔的天数固定,所以来来去去会遇到一些熟悉的面孔——我因为近视的原因,不善于记人。而妈妈的视力极佳,又喜欢跟人亲近,很容易便和病友们相熟。
最先留下印象的一个,在我们第一次住院时,她住在我们对面床。姓什么我忘记了。江宁土桥的。食道上的问题。丈夫陪在身边,是个脾气极好的人,每天负责开关病房里的电视,哪个床需要换水啦,护士来要签字啦,他会很热心的给以帮助——说话慢条斯理。每晚他嫌陪护椅拖来拖去麻烦,就两人挤在病床上睡。生病的妻子脾气很暴躁,总是指责他,有说他衣服洗的不干净的,有说他洗脚水太烫的,他都是好声好气的劝慰,从不发火。
她看起来恢复得很好,说话的嗓门很大,骂起自家男人来更是精气神十足。每天两个人一起出医院门,过地下通道,到对面的解放路去吃饭。后来我有了医院职工食堂的饭卡,很多人借我的卡用,他们从不,说走走逛逛,顺便锻炼锻炼。
他们早早出院了,一副开心的样子。女人说,儿子还没结婚,回去以后,男人赶紧得去上班。因为她的病,耽误了很多工。后来也是在我们住院的时候,她男人来过病房一次,说目前在放疗,情况还不错。然而,到了又一次住院的时候,听其他病友说,她已经不在了。
那时,因为我们的病床在最里面,空调风对着吹,所以我总要调高一点,老是为这个事和其他人协商说好话,就有人会说,赵圆圆不在哦,她要是在要叫死了的,她怕热得不得了。又有人说,赵圆圆的头发长出来了,又黑又亮。
到了又一次住院的时候,碰到了赵圆圆。我早从其他人口里知道了她的事——27岁。两个孩子的母亲,在怀二女儿时查出来乳腺上的问题,医生建议打掉孩子,尽早治疗,可是她没舍得。坚持生下孩子才开始接受治疗——所幸,情况还不错。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病号服,跟临床的人说着什么,说话,笑,都很大声。气色,精神看起来都很好,不像病人的样子。她没人陪护,说是婆家娘家都忙得很,实在抽不出人来照顾她。
有一次,当妈妈结束一天的治疗后,我去了趟夫子庙。隔壁床的奶奶一次一次问我妈,你家小闺女还没回来吗?我妈就说,还小闺女啊,不小咯,她儿子都有她高了。晚上我回来,经过赵圆圆的床,她喊我:“姐姐,你真的38岁了吗?”
我说:“是啊!我七八年的,属马。”
她说:“你看起来好小好年轻啊……”那眼神让我难以忘怀。
那时,我还是长发,束着高高的马尾,一个夏天我穿白上衣,牛仔裤或者黑长裤,穿系带的球鞋或者板鞋。照顾妈妈之余,我一般都在看书或者看电影。很少说话,很少笑——大概,在她的眼里,我安静而美好!又或许,只那一头长发,便让她生出许多钦羡。
第二天早上,我去食堂吃早饭,再带一份回来给妈妈。妈妈说:“你再帮她带一份吧!昨晚她跟我说的。”她指赵圆圆。
我说,好!我到她床边,问她需要带什么。
她说:“带份稀饭和一个花卷吧!先把钱给你?”
我说不用。
她说:“说不定中午还要麻烦你!”
我说那就以后再算吧。
带回来的东西她吃得很少,中午她也没再叫我帮她带饭菜——她吐得很厉害!
以后再也没碰到过她。到过完年我妈去复查的时候,听别人说,她已不在了。
还有个人,姓严,胖胖的,记得好像是芜湖人。肺上的问题。已经完成了十几个疗程,头发掉光了。人非常乐观,非常开朗,每天晚上把自己的水果分给我们吃。有一天不知怎么说起的,她也是基督徒。于是我妈遇到知音一般,和她两人聊耶稣,聊教会,聊圣经……聊着聊着,她们就唱起歌来,歌声把对面房间的一个人也吸引来了,于是他们三人就每晚在病房里做起礼拜来——每当那个时候,我放下手中的书,静静的听他们祷告,那歌声,那话语,我从未感到过的纯洁和神圣!特别是严,她的歌声婉转动听,如天籁一般……之后,再也没有碰到过她。
…………
原来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为了分别。只是分别,有的,可以再重逢;有的,却永不会再见!
那个时候,最怕自己半夜里醒来——在黑暗中,恐惧无处遁形,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然而还是会有半夜里醒来的时候,奇怪的是,当直视了自己的悲伤和害怕之后,我跟自己说得最多的竟是:你辜负过谁?你伤害过谁?你还欠谁一个解释?你该给谁一个道歉?……有些人,和事,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让我寒冷的,都忽略不计了;让我温暖的,我要告诉他或她——嗨,等我回去一起吃饭好吗?我想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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