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亮自己也承认,她曾经走近然后去关怀的人并不多。她能记住并忆起的人,也就几个,绝大多数的人,她都把他们忘记了。
她使劲想使劲想,有些人能大约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
比如:嗯,或许她姓吴吧,那个和我一起完成数学难题后,欢呼雀跃的女孩?
或许她叫建英,那个表现出一脸睿智的女孩?
还有一个背诵古文时,几乎不喘气像数来宝一样流利的厉害男生,他叫什么名字?
后来安然告诉她他的名字,但初时听到一点也不真切。后来慢慢过了许久,在不断对大脑深度刺激下,才使记忆恢复很多——“嗯,想起来了,怪不得记忆不深,我们真的没有过任何语言交流。我那时只是因他背诵古文的特异能力对他刮目相看,但从来没有过分关注过他。”
林月亮有时候自问:“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粗心大意,还是他们大至与我相同?”
很多人在她的脑海里,都变成了只有这样那样一丝半缕的片段,有关他们的人和事,那些记忆卡片都是窄窄地、薄薄地。
她也抱怨自己,当年为何没有为他(她)们用心写下只言片语。抱怨自己当年给予别人的关注和友情太少了,而给予别人的真诚和帮助亦少之又少。
这里面其实有一个缘故,这在林月亮成年之后,感受愈加深刻。
她爸爸林志诚对她们姐妹影响至深,他的尊严和地位在她们家庭里是不可动摇,以至坚不可摧的。这一点,过去如此,至今仍然如此。所以,他的话,他的教导,她们姐弟没有一个人可以反驳。敢对林志诚的管教置之不理,是绝不可能的。
在林月亮进入高中后,林志诚明确告诫她:“你只是上学去了,你的任务只是你的学习。你和同学之间,不存在任何利益往来和利益关系,所以,没必要交什么朋友,男女都没有必要。”
所以,即便林月亮和安然等几个人关系不错,其实她也时刻在内心里,用她爸爸的话提醒自己。至少,她和任何好友的往来,她不敢在林志诚面前过多提及;她更不敢邀请同学去她家里;她去别人家也极为有限,并且绝不在家提及,因为,她爸爸的告诫是要当回事并去严格执行的。
即使要偷偷背叛,他的权威性和严厉,也不容她有胆量敢于百分之百背叛他。
所以,林月亮交友极为拘谨,甚至内心有些左右为难,飘忽不定。也因此,她不能对朋友太专一。
直至成年后,当她为人父母,对自己孩子的安全有了更多的思考,她才明白过来爸爸林志诚的用心,才理解他而不再抱怨他做家长的专横。
也许林志诚只是因她是个女孩子,他爱她至深,害怕她在外受到伤害。所以,他才以那样的方式,阻止她和人肆意交往,随意到朋友家留宿。他只是出于对女儿的保护。
在林志诚的个性里,充满中国人特有的内敛和为父者的威严。以他独特的家庭教育方式,他不会也没办法与女儿讲清楚那些潜在危害(遗憾的是,关于这一点,他和某些和蔼可亲的父亲太不同了)。于是,他便采取了一个林月亮私下里称为“专政”的方式。
但那个时候的林月亮,还太小,她实在不能理解。她不清楚爸爸妈妈作为家长的心理和动机。而她,就只能半掩半盖的,偷偷摸摸与朋友们往来。因为,她既不能完全按照爸爸的要求去做,一个朋友没有;她也不敢挑战爸爸的话语权,不听他的告诫,公然与他为敌。
林月亮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她还要时时安慰自己:“我把双方调和的很出色。”
有一次秋假,林月亮不知当时自己在家里干什么呢,所以当时并未亲眼目睹,后来她听姐姐说:“刚才,妈拿着喂猪勺把来咱们家里找你的男生赶走了。看你干的好事!你就等着吧!”
过后她才知道,来找她的是安然和吕彦斌。
他们在她家附近徘徊打听,邻居就指给了他俩林月亮家的家门。吕彦斌没有任何顾忌,就先前一步敲响了她家大门。
开门的是林月亮的妈妈。当时,她正在喂猪,手上拿着喂猪勺来到门边看来人是谁。她一看,来者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再一问,吕彦斌一五一十告诉她,说他是从县城来的,是林月亮的同学,来看林月亮。
她妈妈当时就气愤加急眼了:“什么,找月亮?你和她什么关系,居然大老远从县城跑来找她?”
吕彦斌被她妈妈一下就震慑住了。支支唔唔说:“我们,就是同学。这不,放假好些天没见到,所以,来看看她。”
林月亮的妈妈可不吃这一套。她挥起手中的喂猪勺就假装砍过去(她当然不能真砍在男孩身上):“滚!我们月亮不在家,也不见你!她和你有什么关系,要出来见你。我告诉你,你的那点子小心眼还嫩着呢!想接近我们家月亮,没门!快点滚!”
什么样坚强的男孩,在如此混不讲理的农村大妈面前,也只能扯开退跑开了。
后来,大门关闭,林妈妈就开始了对林月亮不折不挠的审问加训斥。她逼她交代他们的关系。林月亮自然死不承认。
她妈妈疯狂的闯进林月亮和她姐姐共同使用的房间,就开始翻她的书包,翻她的橱柜。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她妈妈就从她的书本中间翻找出她陆续记录下的两本日记。其中一本,其实只是林月亮摘抄下的美文和诗歌。
她妈妈并没有读那些内容,说实话,她也不具备读写能力(因为她妈妈几乎没有知识,她只是一个没有上过学的农村家庭妇女)。她把两个本子转交给一旁她的另一个女儿(林月亮的姐姐):“你查查她,看看她都写的是什么。要是乱七八糟东西,全部扔进灶膛烧掉!”她又转向林月亮:“这些我们没收了。以后,让我们看见一本撕一本!还有,如果你胆敢再让男生上家来找你,我就打断你的腿,也打断他的腿!你记住没有?!”
林月亮狡辩道:“你没看见他旁边的女孩吗?安然和他一起来看我,我和吕彦斌根本没有你认为的那回事。”
她的妈妈却一针见血的指出:“她不过是那小子拉来的掩护,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一个心中有鬼的小狐狸,再聪明也斗不过好猎手!
林月亮只能下保证,说自己不敢了。她很害怕,怕她爸爸回来,和妈妈结合在一起再找她算账。
结果,她爸爸没有出马,她妈妈的助手只有她姐姐。
她的姐姐没有帮助她。这让她对她充满了遗憾。尽管她们之间没有记恨,长大后的关系维持得一直很好,但在那件事情上,她对姐姐充满了不理解。
后来假期结束,安然拉着她的手述说她和吕彦斌两个人去看她,她都没来得及上前问候她妈妈,就被她妈妈不分青红皂白,把她连同吕彦斌用只大勺赶走了。
林月亮听后,心里对他们没有产生过多的愧疚。她也没有郑重的向安然他们道谦。
肯定没有道歉。因为剩下的假期,她度过的万分疲惫。返校后的日子,她仍然疲惫。
林月亮思忖自己父母的所作所为,十几年时间她都不能理解他们。相反,她内心常常充满对他们的抱怨,她总是觉得自己受到的伤害已经无人补偿。
她总想问问他们:“老爸老妈呀,你们可否回想过,自己在那个年龄段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
“怎么单单就只是我有问题呢?
“爱孩子,为什么只能运用一个强制的遏止手段呢?”
当然,这些问题她只能在心中随便过过,她可没有胆量和能力向她的爸爸妈妈提出任何疑问。
林月亮一直尝试寻找原因。直至她过了四十岁,她才明白了他们。
她的父母读书很少。均是十几岁便失去了父母中的一方,他们在自己的年少时期就做起家长。也许他们自己从没有青春年少过(这是指心理上而不是年龄上。这简直是一种摧残和悲哀)。正因此,他们失去了对青春年少的理解。还有,他们成长的年代和林月亮这代人成长的年代,有着本质的不同,怎么可能让他们去完全放下做父母的心,去完全理解她呢?根本不可能。
当他们感到自己的孩子接近危险了,不自觉就会一把把她捉回来,像羊妈妈保护小羊那样:“那里是吃人的狼,你必须留在我们身边,只有我们不会吃你,你才能安全。”如果小羊还不听话,羊妈妈就会发狠:“你这个该死的不知好歹的东西,去和狼一起吧,它吃掉你活该!”
殊不知,这样的“小羊”更想看看“狼”的真面目。因为好奇心就是如此,他只在自己不了解和不知道的领域,它才具备强大的诱惑力。尤其,越是别人告诫不许触摸,这个诱惑力就更具魅力,他的好奇心才愈加庞大——不行,我必须想办法摸摸它!
今天的林月亮不得不承认,她已经形成的根深蒂固的孤独习性中就来自那时的影响。甚至,它可以算作她生活上的弊病——她极为缺乏社交的能力。
她包藏着自己,保持着绝对的独立,和周围的人永远保持均等的距离,几乎辨不出远近亲疏。她的生活范围只有工作同事和家人,没有一个可以无话不谈,可以称做知心朋友的人。
这是天性,还是林志诚家庭教育的“成果”?我们不得而知。
有时候,现实令林月亮很痛苦;但大多时候,她的习性又令她很坦然:“因为没有过从甚密的朋友,生活也便少了很多麻烦。我不必因为别人的临时需要,而改变自己的休息计划;我也不必难为自己,去参加来自所谓朋友纠合的聚会;亦不必为了礼尚往来,呼朋唤友搞得家里失却宁静。我们一家三口,都喜欢安静,不喜热闹,都是喜欢独来独往我行我素的人。”
但她知道,任何事都是利弊均等。没有人干扰她的生活,她的生活也势必会缺少某些人气和外援。
对于这些,如果说害怕,她只怕会影响孩子的未来。所以,她建议他在学校一定要广交朋友。她不会像她的爸爸那样对他提出告诫,相反,她告诉她的儿子:“一定要多交朋友,在这个世界上你才不会孤单。”
她的爸爸妈妈对她的爱,只有她自己做了父母,依己推人,她才真正明白过来。
其实他们的方式也无所谓对错,因为林月亮不能也不该评判。她所能做的,只是她自己的方式。而可以肯定的是,她的方式也不会完美无缺。
也许,人类一代代所谓的“代沟”,只是一道简单到“1+1=2的算式”。但是,过来人(父母)和刚刚要做的人(孩子)他们的出发点不同,位置不同,智力不同,经验不同,能力不同,看法不同,着眼点不同,想要的东西不同,甚至还有很多不同,这一切不同加在一起,就使算式的结果达不到那个统一答案(即共识)。只有当下一代也达到了上一代的位置,那些不同,通过时间岁月的洗涤和历经世事后的反思,他们才会恍悟:“是的,我承认,当年我并不真的成熟。所以,我错会了爸爸妈妈的本意。”
这些,如果趁着爸爸妈妈在,告诉他们就好了。只怕,有些人只会得到另一个遗憾,一切已经来不及。
或者另外一种悲哀:从来就没有解开那个谜底,两代人终生遗憾。
如果说林志诚非常害怕林月亮因交友不当受到伤害,她却不懂,他怎么总是允许黄洛勇来家和她汇合。
他尤其对他放心,还是她自己来去他更不放心,从而不得不做出某些让步?
林月亮认为,可能是后者。
毕竟,林志诚做不到自己亲自接送他的女儿,他只能选择让她和黄洛勇一同作伴,这总比她自己一个人上路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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