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侧面》（三十）离开

《月亮侧面》（三十）离开

林月亮接到黄洛勇当兵消息时，如果她留在学校，她应该进入高三年级了。但在这之前几个月，确定的时间是1989年10月秋假后，她选择以休学为借口离校，最后辍学。

她们刚刚分了文理班。她当然会选择文科，因为她的数学、物理、化学，甚至生物，全部一塌糊涂。当然，其他文科方面的课程，其实也好不到哪里。

她玩的太多，已经无从下手，无法弥补了。

有一天，林月亮忽然发觉，她对于数学老师课上讲的知识一窍不通，她的大脑中传来“嗡”的一声。

“我该怎么办呢？以这样的程度，想考大学那是痴心妄想。我该怎么向父母交代呢？”林月亮越想越怕，越怕精神越没办法集中到老师那里。

于是，有个邪念一经产生，便在她的头脑里挥之不去。

她想要离开学校。首先，要想离开学校，必须得到她爸爸的同意，就必须有一个充裕的借口，这样他就不会变本加厉的批评自己；其次，她还要维持住自己的颜面，不让他们相信，自己是因为功课一落千丈才不得不离开学校。

想好了这些招数，她还必须给自己找到一个更好的能够离开学校，同时又不被社会抛弃的机会。

正在这时，她听说那个带番号的央企内的技校要招生。机会多好啊，她决定要说服她爸爸，让她去报名。而且这个借口，比直接对爸爸讲“我要休学”好过一千倍。她相信她爸爸一定会同意的。

林志诚的确答应的很痛快。他让她姐姐去帮她报了名。

她可以名正言顺的休学一段时间了。

但她在爸爸妈妈那里讲好的是暂时休学。因为她得回家准备技校的考试内容。但她心里明白，这只是缓兵之计，她是绝不会再回二中了，无论技校考取与否。

对于她家人来说，很遗憾，她未能如愿考取技校；但对于林月亮自己来说，其实她了无遗憾。因为技校不是她的目的，那只是她的借口。

技校考试结束，林志诚催她回二中，让她边学习边等结果。如果不成功接着迎接高考。

林月亮却不肯。她期期艾艾向林志诚述说：“您知道我为什么忽然想考技校吗？因为体育老师在操场上当着全班人羞辱我。他说班上的女孩哪个也不像我这么假话连篇，哪个女孩都有生理期，哪个也没娇气到不能跑步。他不让我回班，让我在操场上站着，直到下课。我从那天开始就一直睡不好觉，总是头疼（那时她的确总是头疼，这一点不是谎话。只是原因未必是严老师一个人造成的），我没敢跟叔叔说，也不敢跟你们说。爸爸，我想多休学一段时间。”

狡猾的林月亮仍然没敢向她爸爸正式提出退学。

林志诚听女儿说完，看看她说：“老头疼怎么不说，明天带你去县城医院看看。”

那之后，她在家吃了很多很多中药加西药，但头疼的症状并没有完全得到缓解。太阳穴处总是一跳一跳的疼，她晚上睡眠一直不好。

再后来，她就干脆的告诉爸爸：“我不想回学校了。”林志诚也不再坚持。

但林月亮知道，其实，她和爸爸心中都留有一个疙瘩。许多年以后，这个疙瘩才消散殆尽。

直到好几年后，林月亮吃了很多中药，头疼的毛病才终于去了根。这是后话，略去不提。

她终于在迂回战略中，成功的骗过自己的父亲林志诚，离开了学校。她只又去了一次二中，为收拾她的东西。

她没有和任何人多做交流，就像个逃兵一样，逃出那间已经不太熟悉的教室和不全熟悉的人们。

因为已经分开文理班。原一班和二班选文科的同学合为文科（一）班，文科（二）班同学则是原三班、四班同学合并成，两个理科班是（三）班和（四）班。

当时班上没有上课（也许正执课间，林月亮记不清楚了）。班里的成员已不是那些她全部熟悉的面孔，她想向熟悉的面孔打招呼，可进门一眼望过去，却胆怯的发现，熟悉的，不熟悉的，他们互相掺杂在一起，望向自己的，全是茫然不解或者毫无友好的眼神。她没有那么多底气和信心再去一一分辨，再去一一道别。于是，赶紧收拾自己的东西，她只想尽快逃开。

大家毕竟都还是孩子，没有人主动上前来问候她。最好的好友也不知道正在哪里，她没有把握再耽搁下去不会哭，她只希望这个令人有些窒息的空间，离开得越快越好，她好能自由自在的、大口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没有人为她送别。这也许正是她希望的方式。

季節刚刚到了深秋，冬天本来离大地还很远，但那天却提早变得冷飕飕的，一场冷雨好像随时就要落下来。

她在假装休学阶段已经与郝妍丽在通信往来，黄洛勇的信全部寄给郝妍丽，她再在方便的时候转给自己。此外，她对校园再没有任何牵挂。林月亮自由了。她为自己的学校生活，坚决而决绝地画上了一个句号。从此，她再也没有踏入二中一步。

当她回过头去，去看当年那个决定，或者叫做那个谎言，她说不上后悔。

如果说悔恨，她倒有一些。她悔恨自己没有做一个学生在那个时期应该唯一去做的，却用尽时间和精力做了没用途的；最主要的，为那个谎言所安装的理由，成了内心深处一个解不开的疙瘩，每每让她心底难安。

但离开学校的决定，她没有悔意。

林月亮承认自己是个害怕失败的人。尤其害怕亲眼目睹最后结果的失败。所以，她选择中途退场。她不能让自己太过丢人。

反正已经知道了最后一定是失败，那就别耽搁时间了，提前认输吧。这一点，她和运动场上的吕彦斌，如出一辙。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了。

这是她一贯对待生活中所有困苦的态度 ——既不愿拼死一博，竭力扭转乾坤，也不愿让自己垂死挣扎在死亡线上，最后，还要见证自己输死的难堪惨状。

挣扎半生，林月亮自己也不能为自己这种一贯逃避的态度，定义一个确切的原因，也许，应该叫做懦弱？

年轻时候太多的时间里，她任由自己驻停在悲观情绪里。看待任何事情，她总是先想到要迎接最坏，而且相信：“我无论怎么反抗怎么挣扎，都得不到胜利，因为失败是我必然的结果。所以，与其看到失败和悲伤，我何必不选择停止和逃避呢？我停下来躲避开，事情就会也停下来，我就不会看到那个最坏和得到那个最坏了。”

一个人的懦弱和心底的自卑，原来可以让人如此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