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阿良,这是我在这个世上的第……忘了第几年了,总而言之,你们知道的,我就是想死一死而已。听说极遥远的一个城市发生了瘟疫,路上行人谈之色变,生怕招染上了自己。
所以我去了。
我想,就让我死在这场瘟疫中吧。
我躺进一地狼藉的海鲜市场,腥臭的血水混着泥污慢慢浸润了我的袍子。
天黑了。
天亮了。
透过锈迹斑斑的铁皮棚顶,几缕光打在商户的台案上,长鼻子的野猪头瞪着眼睛被随意搁置在一旁,染血的刺猬还没来得及剥皮,堆了一筐,喜欢端着两只小前爪讨东西吃的土拨鼠也不动了……我从前养过几只小狐狸,这里也有许多狐狸,被尖锐的铁钩勾住了脖颈,挂在台案上。此情景,若是被我从前那几只调皮的小东西看到了,怕是要难过哭上好几天了……还有很多,穿山甲、野兔、蛇、认识的、不认识的……
无一例外,全都散发着恶臭。听说疫情是从这处传开的,这处市场已经封了,里面的东西却还没处理干净,大概旁人进不来、看不到,便只当妥当了。
阳光洗去了我身上的血污,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死不了,意料之中。
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原本繁华热闹的城市,此刻竟一人也看不到,果然,向来生死才是大事。
“快快快,你怎么连个口罩也不戴就敢往这儿跑,快走,别来这儿!快走吧!”
一抬头,被一全副武装的姑娘拦住了去路,原是无意中踱到了医院门口,“我……”
“医院都是病人,你没事不要往这儿来,快走吧!”
姑娘声音很稚嫩,应当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吧,学着前辈,换上衣服,便担起了救死扶伤的职责。
“好,我马上走。”
姑娘回身往院内跑,脚上套了几层厚厚的塑料袋,跑起来窸窣作响。
空荡的城区太安静了,满是消毒水的味道,叫人透不过气,只逼得人往城郊退。
天黑了。
天亮了。
踩着熹微的晨光,在凛冬冷冽的寒风中,我终于见到了出城后遇到的第一个村落,远远的,隐在稀稀朗朗的黑暗里,看得不甚清楚。
待近些,村口歪脖子的老槐树上却吊了个人。
树底不远处是一新挖的坟冢,黄土新泥,黑漆漆的坑洞像在叫嚣着什么。
我是阿良,在这混乱的世上流离了几百几千年的阿良,你们知道的,我从不管这人间的混乱事,我所求的,不过一死罢了。
那树上吊着的是个老伯,在寒冬,在冷冽的风里,在逐渐透出暖意的晨光中,摇摇晃晃……我寻了个草垛坐着,他太孤独了,我想我该陪他一会。
过了很久,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忽然一蜂窝涌过来一群人,他们哭着,将他放下来,擦拭着他满是黄泥的双手,泣不成声……还有些人,远远站着,蹙着眉头,远远的,不敢再近一步……只听闻说老伯似乎染上了瘟疫……
你看啊,生死是不是大事?
村子不准外人进去,我便隐了身。
老伯家的院子迅速挂上了白布,白灯笼摇摇晃晃,在寒冬,在冷冽的风里,在暖洋洋的光煦中。
我隐在光里,盯着那白绸子发呆,一时竟不知往何处去,直至一声更刺耳的尖叫响起——
又有人死了。
是一个娃娃,娃娃的家里人染上了瘟疫被强制带走了,一个娃娃在家,饿死了。
在这个民富国强的地方,在原本喜气洋洋的团聚佳节,一个娃娃被生生饿死了。
一时间,我不知该往左还是往右。
天黑了。
我坐在这城中最高楼的楼顶,俯瞰全城。
城东有最大的医院,一批批罩着白袍的医生,腿上绑着廉价的塑料袋,进进出出,护目镜歪歪扭扭,大抵也是自己裁的,步履匆匆,神色焦急,在跟死神抢人。
城西据说是个社会救助组织,只是不知为何那地方却闲闲散散的,只见一辆辆满载的车来了,货卸了,又一辆辆空车走了,从头到尾没见一样东西送出去,那高高低低的仓库,就像一个永远填不满的黑洞。我思索良久,或许他在,给死神送人。
城南,哈哈,比较有趣,几个套着白袍作医生打扮的人,几个西装革履戴口罩的,带着几台摄影机,打着光,在给民众发口罩,笑意盈盈的,不知所谓。
城北,又有一家挂上了白绸子……
头顶直升机轰鸣,掠过城西一角,直直朝着城东飞去……
天,就要亮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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