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人间怨风月

作者: 锦色_ls | 来源:发表于2018-06-11 21:06 被阅读95次
    从此人间怨风月

     

            在我短暂的的二十余年的人生中,我所见到听到对西施的印象全是“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等对其美貌的称赞,或是“忍辱负重,以身救国”等对其所作所为的颂扬。

            即便是在国破家亡、战火连天的年代,我也不认为用牺牲女人来换取胜利的事情是值得歌颂的。更何况吴王夫差并没有灭越,说到底这只是两个男人的战争,对平常百姓而言,无战事便好,管他皇帝是谁。

            但是当命运开了玩笑,当我阴差阳错一觉睡醒,发现我已经从二十一世纪穿越到这个史书里才会出现的公元前的世界时,在我再三确认不是梦境不是乌龙之后,我唯一一个念头就是我睡前是不是没有关煤气。

            他们说,这是苎萝村。我混乱而迟钝的大脑在听到“苎萝村”这个名词时竟一点异样都没感觉到,但是当听到他们叫我夷光时,就像脑袋里瞬间炸了个惊雷,直击四肢百骸,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西施,名夷光,春秋时期越国人,出生于浙江诸暨苎萝山村。”

            夷光浣纱落水,昏迷数日,再醒来竟然变成了我,不是,竟然是我变成了她。总之,我现在的身份是施夷光,那个将被进献给吴王夫差的美人。

            在知道自己命运的情况下还不逃的话,那我怕是傻子。

            苎萝村靠山靠水,民风淳朴,村里人大都不问世事,就连当朝皇帝是谁都不知道,只要不打仗,他们就能安乐过活。外面战火不断,出了村子我连往哪个方向去都不知道,更何况还带着这张脸,怕是一出去就得让人虏了去。

            既然问不出来是哪年哪月,那我也就不能判断勾践何时会来搜寻进献给夫差的美人。

            我对着镜子看了不少遍,西施这张脸,确是尤物,惊为天人也不为过。只是,也是一大隐患。我曾拿着刀比划了半天,最后还是作罢了,毕竟现在是自己的脸了,这么好看,谁下得去手啊!

            苎萝村远离世俗,一般人想要进来也极难找到路。我决定先在苎萝村住下,每日以面纱遮面,不与外人搭话。我想就在这里躲一辈子也行,作为一个在二十一世纪各种文化熏陶下长大的现代人,我还是很惜命的。

            如果我没有剩一点点善心,如果我没有从溪水里捞上来那个半死不活的废人,那我极可能已经逃掉了西施的命运。但是命运往往就是那么残忍,为达目的,连人所剩无几的善良都要利用殆尽。

            我捞上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提议要把西施进献给夫差的男人,那个野史里说深爱着西施带着西施泛舟归隐而去的男人——范蠡。

            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是谁,否则,即便他没死,我也要上去补上两刀让他死透的。

            在我的印象里,范蠡应该是个蓄着大胡子的中年男人,老谋深算,我捞上来的却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生得甚是好看。

            他伤得很重,应该是顺着水流漂下来的。村民们知道我捡了个外人回来,非但没有责怪我,还日日帮我采药,教我如何熬制,尽心尽力帮我照顾他。

            整整卧床了三个多月,他才能堪堪下床,不知道是古代医疗条件太差还是因为他伤得太重,即便是下了床,他的身子也还是很孱弱,风一吹就能倒。

            他告诉我他叫江芑。

            江芑能下床之后我便经常带他一起去采药、浣纱,多走动走动,做做运动,也能练练他的身子骨。

            江芑做菜特别好吃,他来之前,从我来到这里开始我便是一个人住,除了村民时不时送过来的食物,平日里我都是随随便便弄点东西吃。在现代社会生活了二十几年,快节奏的生活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我不太会做饭。

            放在古代,不会做饭的女孩子应该很少见吧。他知道我不会做饭后,并没有太过惊讶,反而是主动承担起了做饭的重任。不得不说,天天看着一个穿着古装、长得还好看的男人日日在厨房忙碌,还是很赏心悦目的!这种赏心悦目的时光一持续就是两年之久,久到让村里人都以为我已经与他成了亲。

            他从来不提他的事,即便是我追着问东问西,问他怎么受的伤,问他家在哪里,他总是把手里书往我脸上一盖,信步闲游去了。他昏迷不醒流落到这个地方,他却也从没问过我这是哪里,也没说过要走,好像就打算一辈子住下来似的。

            他话不多,经常就一个人待着,或者就跟在我后面陪我浣纱,陪我采药拿去集市售卖。他总是对什么事都波澜不惊,就像我第一次在他面前拿下面纱,我还等着看他出神惊讶呢,结果他扫了一眼便继续做饭去了。

            他这个人,很无趣。我一度以为他是因为受伤失了忆。

            村里族长过来说成亲事宜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和族长谈论好了所有细节安排。

            我这才知道,在苎萝村,未婚男子与未婚女子同住两年便相当于成了亲。这种习俗,似乎与现代分居两年便自动离了婚是同一个意思吧?

            “喂,江芑,你父母知道你随随便便就要与人成亲了吗?”

            “无父无母。”

            他总是一句话就能把我堵得哑口无言,我低声愤骂道,“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吗,还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呢!”

            他自是没听到我的话,抿了口茶,“你若是不愿意,我前去与族长告知明白便可。”

            我抬眼看他,我这的破瓷杯拿在他那指节分明的玉手里,好像档次都上去了。“没事,成呗成呗,你要是不行那我再休,不碍事。”我朝他绽了个大笑脸,笑得眼睛眉毛都挤在一起的那种。

            “……”他手一抖,茶水差点洒出来,不知道他怎么理解我这话里的“不行”,反正能堵得他说不出话来我就开心。

            说实话,我对成亲没概念,即便是在现代,我也没结过婚啊,这活了两辈子,终于要成亲了,我还是有点激动的。当然,我也有我的打算,历史上西施并没有成过亲,我若是与别人先成亲了,我是不是就可以逃掉她的命运了?我暗暗窃喜。更何况要与我成亲的男人长得还挺好看的,性格也蛮好的,做菜还好吃,就是不爱说话罢了,倒也落得清净。

            因为成亲的事,村子都热闹起来了,完全不用我做什么,热情朴实的村民已经打点好了一切,我便只要等吉日一到穿上大红喜服等着江芑来接我就行了。

            只是那天,凤冠霞帔、一身红妆的我,等来的不只有江芑,还有勾践。

            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搀住我的时候,我只当是吉时到了,便跟着她俩往外走。原本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热闹声,此刻全都不见了,整个院子寂静无声,我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刚想伸手扯下红盖头瞧一瞧,谁料身边两人却都是练家子,一边一个,牢牢钳制住我的手腕。

            我挣扎着,叫了几声江芑,却无人应我,当时我第一反应是想江芑有没有事,毕竟两年前他被伤得那么重,万一是他敌人又追来了怎么办。

            就在我着急跳脚的时候,红盖头却突然被掀了开,面前站了个男人,不是江芑,是一个比江芑还深沉的人,不怒自威,身上自有一种上位者的气度。而江芑,就站在这个男人身后不远处,离我几步远,一身青衣,面色疏离。

            我定定地盯着江芑,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范先生的眼光自然是从来没让本王失望过。”面前的这个男人像是打量着商品一样打量着我,不管他想干嘛,至少我知道他是指我的这张脸没让他失望。

            “王上谬赞了。”江芑略一俯身,语气平淡。

            范先生?范蠡?

            偌大的院子,只我一人大红喜袍加身,前一刻还满心欢喜等我的夫君来娶我过门,谁料下一刻就等到了前来将我送人的夫君。原本喜庆的大红喜服,现在就像个讽刺,扎得人眼睛疼。哈哈哈哈哈哈,想我活了两辈子,竟然栽在自己手上了。

            我也曾想过无数种见勾践的场景,单单没想到是这样。

            “施姑娘,吴王夫差性情暴戾,四年前无故出兵攻打我越国,现如今越国……唉……不知姑娘,可有心助本王灭吴?”勾践表面上说得客套,我左右那俩姑娘下手却不轻,老子手腕都要断了。

            “无心。”

            要不是你们先杀了人家父亲,人家干嘛打你,我暗暗腹诽。

            “哈哈哈哈哈……范先生选的人倒是有趣。”江芑站在不远处,仍旧是面色疏离,一言不发。

            “施姑娘可知这院外是什么?”勾践饶有兴趣地盯着我,我不知这院外是什么,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这院外啊,跪着的都是你苎萝村村民,大至耄耋老妪,小至黄口小儿,都在外面跪着呢!”我不说话,暗暗攥紧了拳头。

            “施姑娘一刻不答应,本王便杀十人,若人杀完了,姑娘还是不答应,那本王仁慈,便放施姑娘一条生路。”勾践面上带着微笑,只是这笑意却达不到眼底,陡生出一股凉意。

            我飞起一脚朝勾践踢去,只是我身边的女子比我更快,伸腿一挡轻易便将我的双腿也钳制住。

            “江芑!你是不是人!是这些村民救的你,他们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就这样恩将仇报的吗!”我无法,只得向着江芑破口大骂。

            “施姑娘,在下范蠡,骗姑娘许久,是范某人的错。”江芑轻轻作了一揖,脸上还是那副不冷不淡欠揍的模样,“施姑娘,国恨家仇未报,还望姑娘以大局为重。”

            “那你自己怎么不去?你男扮女装去啊,你长得也不错啊,实在不行你牺牲一下,阉了再去啊!”我话一出口,周围人均是一愣,我明显感觉到旁边抓着我的两个姑娘身体一僵。

            “……”江芑愣了半天,一个字都没憋出来。

            “咳咳……施姑娘,时间到了。”勾践拍了拍手,身后侍卫应声往院门外走去。

            “江芑!你是不是人呀!江芑!江芑!”我红着眼睛吼他,头饰歪在一旁,红盖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滑了下来,踩在脚下。

            突然,院门外扔进来一具尸体,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十个,破布一样趴在地上,鲜红的血液从脖颈处往外冒,不多时便染红了一大片土地,他们身上好看的衣服也被鲜血染透。村民们向来朴素,难得穿一次新衣,他们盛装打扮来出席我的婚礼,现在却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好好好,我答应,我答应你,从今以后你再不准伤害苎萝村一丝一毫!你保证!”我死瞪着面前这个冷血的男人,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指甲都抠进了手心,如果可以,我恨不得撕碎了他!

            “那是自然,只要施姑娘配合,本王必然不会再动苎萝村分毫。”

            ……

            “公元前490年,施夷光在范蠡的提议下被越王勾践进献给吴王夫差。”我终究是没逃掉西施的命运。

            史书记载,“吴王为人猛暴,群臣不堪;国家敝以数战,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内变;子胥以谏死,太宰嚭用事,顺君之过以安其私:是残国之治也。”

            在我见到夫差之前,这就是我对他的印象。

            因是别国进献来的美人,我与其他一道送来的女子被安排在吴宫最偏远的宫殿,无人问津。

            我想,就这样待一辈子也好,这偌大的吴宫,出了这院子,阴谋阳谋,宫廷权斗,我一样都不在行。

            但是西施这张脸,又如何能置身事外、独善其身?

            每月月中,总会有嬷嬷样的老宫人来挑人,被挑走的那些姑娘踏出这院门后就再没回来过,一同被送来的女子越来越少,越来越缄默,留下的人谁也不知道前路如何。

            自被勾践送到吴国那日起,我便时时算着日子。公元前489年中秋之夜,我见到了夫差。

            一身月白玄纹底锦服,金丝龙纹隐在白衣上若影若现,一根碧簪挑着一束墨发倾泻而下,柳眉下黑色眼眸像滩浓得化不开的墨。如果说范蠡是清秀疏离的书生气,那么夫差就是俊逸无双的王者气度,淡然平静中又透着杀伐果决的肃杀之意。

            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行云流水般抚弄着琴弦,眼眸低垂,神色迷离,全然没有搭理我的意思。

            我不懂琴,也没法像其他穿越文女主似的仅凭琴音就能听出对方来意。

            将我领来的嬷嬷早就退了下去,琴音不停,我便径直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你叫什么?”

            他终于开了口,手上却还是没停,琴音却小了下去。

            “施夷光。”我仍端正站着。

            “你可知勾践派你来做什么?”

            “祸国。”

            琴音陡停。这是我思考了无数遍的答案,若夫差一气之下将我杀了,那也是一了百了,这吃人的深宫,我一刻也不想多待。

            夫差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半晌没说话。“夷光,”他又一次率先打破沉默,开口却叫了我的名字,“今后你便在这处住下吧。”

            我疑惑不解,也只得略一倾身,道了声,“是。”

            公元前489年中秋之夜,我见到了史书里的吴王夫差,一首曲子的时间,统共不过六句话,但我知道他全然没有史书里说的那般暴戾。我换了一处院子,离他的主殿很近,我不知道与我一道来的姑娘都去了哪里,是像我这样换了住所,或者,已经死了。

            他每日傍晚都要过来我这里,大部分时间里我们都不说话,听他弹一首曲子,抑或是看一会儿书,待到星辰初上便走,从不留下过夜。

            我像只笼中鸟,日夜所想的只有如何离开这里,我不是西施,我没有家国仇恨的是非观,我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夷光,我送你走吧。”

            公元前488年开春,又是一个傍晚,一曲作罢,夫差说要送我走。“你看,那笼子里的黄鹂都不叫了。”

            “我要回苎萝村。”

            这个混乱的世道,我不知道哪里安全,我只认识苎萝村,我要回去那里。我说得决绝而果断,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眸子里那瞬间的落寞。

            我不知道夫差为什么要送我走,我想了很久也想不出来,索性便不想了。

            如果不是勾践的残忍,我想我应该又一次幸福自在地生活在了苎萝村,再没有后面那些事了。

            苎萝村没了,一把火烧尽。极目望去,死气沉沉,毫无生机。

            我再一次回到吴宫,带着满腔的恨,对勾践滔天的恨意。

            “你信我吗?”

            “信。”

            夫差一曲终了,脸上笑意盈盈,看得出来,我的归来让他很是愉悦。他还是日日来我这里弹琴,偶尔喝酒,却不贪杯。

            “六年后,黄池之会,吴国倾全国之兵逐鹿中原与晋会盟,远在千万里之外的吴都姑苏为越偷袭,吴国霸业终结。”

            夫差端着酒杯的手一抖,抬眼看向我,眉头紧锁,我迎上他的目光,坚毅而认真。

            “夷光,我们成亲吧。”

            “……”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成亲这个词,在他听到“吴国霸业终结”此等大不敬的言语时,他却对我说出了成亲。

            堂堂一国之主,后宫三千,我不知道“成亲”于他而言是什么含义。

            日子定在这一年的八月十五,皇帝当朝宣布,红妆十里,良田千亩,兴建宫阙,极尽奢华。群臣反对,百姓怨声载道,皇帝力排众议,固执己见。

            夫差来时,我正在试穿新送来的喜服,喜服是前两日夫差着人送来的,做工精细,定然费了不少心思。喜服绣鸳鸯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缨络霞帔,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

            “满意了?”

            “很满意。”

            屏退了下人,夫差的眼睛一刻也不曾离开我,像是在欣赏绝世的瑰宝,夫差如此故意曲解我的意思,倒弄得我不好意思了。

            我清了清嗓子,掩去脸上的不自在,刻意装腔道,“给我扣上个红颜祸水的名号,满意了?”

            “寡人记得爱妃说过,爱妃来我吴国的目的就是‘祸国’,怎么?爱妃自己倒忘了?”夫差的眼睛含着笑,语气中尽是宠溺揶揄。

            我没忘,勾践也不会忘,我的目的是祸国,不过现在祸谁的国就说不准了。借成亲的缘由迷惑一番勾践,倒也不错。

            像是听到我心中所想似的,夫差认真说道,“我不想你再离开我,所以想与你成亲,不为什么吴国越国。”他俯身拿起镜台上的木梳,一下一下轻轻梳着,“上一次放你走的时候,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可是你回来了,我便不会再放走你了。”

            后来过了很多年,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我想我就是在那一个当下爱上他的吧。

            三日后,吴国国君大婚,四方来贺,普天同庆,世人皆云妖女西施乱国,祸乱一方,吴国危矣。

            任凭世人言语,我自日日窝在夫差怀里,听他念书,与他对饮。

            我不喜热闹,夫差便下令不准外人踏足我这宫殿;我性子冷淡,夫差便着人请最好的乐师琴女为我演奏讨我开心;我小气专宠,夫差便日日宿在我这处,视后宫三千为无物。

            夫差信我爱我。我与他说六年后黄池之会,他信;我与他说十年后的笠泽之战,他信;我与他说十五年后吴国灭,他还信;我与他说其实我来自几千年后,他仍然相信。

            我爱饮酒,更爱喂他喝酒,一边喂,一边跟他絮叨几千年后的世界,他总是听得津津有味,我也不知道他能听懂多少。

            “公元前482年,黄池之会,吴国倾全国之兵逐鹿中原与晋会盟。”夫差说,我带你一起去,免得吴都姑苏被偷袭时伤到你,你在我身边我才安心。

            我以为夫差暗地早就安排好了应对之策,孰料,亲信来报吴都姑苏为越偷袭时我才知道他什么安排都没做。

            我不解,再三追问之下他还是什么都没说,那是我与他第一次争吵,准确来说应该是我单方面与他争吵。

            四年后,公元前478年,笠泽之战,一如史料记载那般:“越军大破吴军,此战消灭了吴军的大量的有生力量,吴军‘三战三北’,尸横遍野,一败涂地,吴王夫差仅仅带着少量的残兵逃入姑苏城中,龟缩不出。越军取得了笠泽之战的重大胜利。”

            事情的发展仍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发生丝毫改变,即便是在我已经告诉夫差所有的结局之后。

            他开始越发缠着我,饮酒寻欢,弹琴作乐,缄口不提外面发生的那些事。我想他到底还是不信我,毕竟君王总是高傲的,所以他不按我说的做,所以所有的事情还是按史书既定的那般发展。

            我开始害怕,时间一点点流逝,离结局越来越近,我求他,求他听我一回,他却闭口不言。我不信我跟他只有短短十五年的情分,只要他听我一回,只要这一回。

            “公元前473年,姑苏被围城数年,吴军势穷力竭,‘吴师自溃’、“士卒分散,城门不守”。”

            他终究是没听。

            那年十一月,早早就下了雪。我时时刻刻都要缠在他身边,决不许他离开我视线片刻,我们彼此都清楚我在害怕什么。

            十一月十五,那天的月亮并不怎么圆,但却下了雪,倒也算是良辰美景一番。温热的清酒流转在琉璃杯中,透过酒杯,那轮明月竟也转起来了,朦胧迷离,甚是好看,我醉了。

            我醉了,夫差在我酒里下了药。

            “同年十一月,吴都城破,夫差逃到姑苏山一带自杀,吴亡。”

            ……

            我醒来已是数日之后,苎萝村,身边只有几个宫女,一封信。

            “夷光,我信你所说的一切,所以我不能强行改变历史走向,我不能失去你,如你所说,你来自千年之后,我不能冒着失去你的风险改变历史轨迹,我要你好好的。

            我与勾践做了交易,他会把苎萝村给你,绝不会再去打扰你的生活。

            周围林子里有数百守卫,他们会世代守护着你,效忠于你,任你差遣。

            夷光,一场大梦,梦里是你。

            十五年,足矣。”

            字迹潦草,应该是匆忙间写成的。几个宫女在床边跪成一排,提心吊胆,像是在等我大发雷霆,或是放声大哭。

            我没哭,神色平静地放下信,下床走出门,十五年前焚烧的痕迹一点都没了,绿水青山,一排排熟悉的屋舍,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就像夫差说的,大梦一场,如果不是一个村民都没有的话,这一切确实像极了一场大梦。

            “去把守卫的头领叫来。”我站在以前浣纱的溪边,从前吵吵闹闹的溪水边,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

            “是。”宫女应了一声,小跑着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过来了,他的装扮和周身气息是我以前在夫差身边从来没见过的,不是夫差明面上的护卫,倒像是暗卫。

            “我要见国君。”我直盯着他的眼睛,也不拐弯抹角了。

            “主子节哀。”他叫我主子,都是夫差安排的吧,他留给我的人,就是要只忠于我的人。

            我早就料到了结局,但是真正听到消息还是禁不住红了眼眶,“那我要夫差的尸首,你们全都去,去偷去抢,都要给我带回来!”我的声音颤抖着,都带上了哭腔。

            “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了声是,恭敬地退了下去。

            这么多年,不是他不信我,不是他没做安排,反而就是因为太信我,所以他不敢乱来,所以他这么些年全是在为我筹谋,为我安排好一切。这苎萝村的一切,三年五载是恢复不了的,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为我打算了啊!

            可是你走了,我要一个空荡荡的村子有什么用啊!

            伺候的丫头告诉我,林子里的守卫全都走了,丫头们不知道他们干嘛去了,我自然是知道的。

            他们一走,我也没闲着。我做了一口棺木,上好的沉香木,选料、拆割、打磨、雕花,全都亲力亲为。

            附近的山上有个极隐蔽的山洞,里面盘曲复杂,很多年前我在上山采药的时候偶然发现的,当时我在里面困了好几天才走出来,后来便经常过去,花了几年时间才摸清楚大概走向。

            我把棺木放进了山洞最深处。

            然后便坐在村口,日日等夫差过来。

            “回禀主子,守卫总共去了五百多人,活着回来的还剩不到一百人,国君已成功带回。”

            “下去养伤吧。”夫差留给我的人定然不会是等闲之辈,但还是这般损失惨重,只能说明勾践防范森严。

            “主子——”侍卫吞吞吐吐,似乎还有话要说。我看过去,示意他直说,“范先生在找你。”

            “范蠡?”呵呵,我倒忘了还有这么个人了,范蠡跟勾践不是一伙的吗?夫差与勾践要了这苎萝村,勾践不是知道我在哪吗,竟然不告诉为他出谋划策的范先生?倒是有趣。

            “你们就在这村子住下吧,今后好好守着这村子就行了。”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若范蠡胆敢踏入苎萝村半步,你们便杀了他。”

            “是!”侍卫应了声,退了下去。我把几个婢女派过去照顾伤员了,一时间便只剩下我与他了。

            我不知道他是哪天走的,我只能把他到苎萝村的日子当成是第一天,我给他穿上大红喜服,为他守了七日。

            第七日夜里,我给自己披上喜袍,自己一个人上了山。

            躺进棺木里,抱住他,我的嘴角开始流血,“王上,我肚子好疼,你能不能给我揉揉……”血从鼻子里流出来,好多的血,我好怕,只能紧紧抱着他,喃喃着,“我把这个迷宫一样的地方改了改,以后、以后再也没人打扰我们了……此一梦,便是永生了。”

            朦胧中,我看见他向我走来,着大红婚服,腰间扎条同色金丝龙纹带,黑发束起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修长的身体挺的笔直,整个人丰神俊朗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我跑向他,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五色米珠,簌簌有声。

            “夷光,我们成亲吧。”

            此一梦,便是永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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