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欠了达妮的情

    一进家门，客厅还是我上个月离开的样子，茶几上似乎没有人动过。厨房里碗是碗，柜是柜，所有物品的归置完全符合我的要求。我疑惑地说还是扫扫吧，迎接新年。他说不用扫那么多了，达妮（壮话：家里阿妹或者女儿的意思）不在家里，没有脏，没有乱，没有狗妹的气味了。我才发觉，家里真的清静了许多。

  女儿长大了，飞上天空了，带着她豢养的狗妹，和她爱的人。以前无论多晚，只要我一回到家门，她必然会走出房间安静地叫一声妈妈回来了。而狗妹立马欢腾地扑入我的怀抱，不抱不挠决不罢休。如今，她不在家里，不在房间里，不在我们闻得到她气息的角落里。

  他说达妮搬过去了，我嗅得出他的恋恋不舍。其实，她们要搬走的时候我们是有思想准备的，毕竟女儿长大了，狗妹也长大了。新房搞好那时我们去看过多次，漂亮是漂亮，但总觉得那是别人的新房，女儿似乎还没长大。

    上一次我说要帮女儿整理房间，毕竟太乱了一些。他说还是保持原来的样子吧，达妮会经常回来住的。可是现在一个月过去了，女儿却很少回来，工作忙是一回事，距离也是一回事。至此，我们一家三口又回到分居两城三地的岁月了。李月亮也曾对她上大学的女儿说过，“你的卧室整天都是空的，被子上星期什么样，今天还什么样，我有时候进去一圈，就忍不住红眼圈”，想必他和李月亮一样的想念女儿了。

    我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收拾着。从地上的书堆里整出两大箱书籍，全是女儿平时工作用的工具书，还有她读过的一些言情小说。我把书籍放回到书房，给她分门别类地摆放。

  浆洗了被褥，拉开了窗帘，一缕阳光透进房间，顿时暖洋洋。整理后女儿闺房显得更加宽敞明亮，我和他坐在女儿床沿，聊着达妮小时候的乖巧，读书时的聪慧，工作后的懂事，说着说着他便没有了下文。我知道，他舍不得达妮飞走了。

    之前我写过一篇纪念母亲节的文章《我也才六十，何以给你满百》，意思是我做母亲的也才六十分，又怎能给你一百分的教诲。对他这种舍不得女儿长大的男人情怀嗤之以鼻，还常常取笑他是“女儿奴”。我写道“有人说，生女儿的一辈子要哭两次，一次是女儿出生的时候，一次是出阁的时候，其余的日子都是笑着”，他现在是到第二次哭的时候了。

    书房有些局促，因为书籍在不断地积累，以前是我的书籍，现在是女儿的工具书，很多都舍不得扔，舍不得卖，这里是我精神家园寄托之处。对于女儿所有写过字的纸片他都要交代再三，一定不能弄丢了，一定不要放乱了，一定要好好保存。

    客房还是老样子，后来成了狗妹的专属房间。狗妹跟她主人走的时候留下她的气味，这是她的地盘，她是有记忆的。现在也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只是有时候走进去却忘记了要做什么，这是他自己说的。

    所有房间整整齐齐，窗明几净，看不到平时的堆砌，和往时有些不同。我问还是我上次搞卫生摆放的样子，你怎么都不动这些东西呢。他说没事的时候就顺手抹抹擦擦，其实达妮不在家的时候也没那么乱了。我想像不出一个平时连油瓶倒了都不扶的男人，在无人的夜晚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去整理收拾房间的。

    我感觉到他近来有明显的变化，絮絮叨叨，亦步亦趋，一副居家好男人的样子，虽然他不这么认为。进门的时候，他兴致勃勃地显摆女儿给他买的新衣服新鞋子，一定要穿给我看，还说达妮说了还没有找到适合妈妈的衣服。我故意吃干醋，让他有些洋洋得意，其实是我和女儿有了默契。他比平时显得唠叨而琐碎许多。

    昨天在小区里见到了多时不见的老朋友。问了她小妞如何，她低声地说远渡重洋去读书了，然后就不再说话了。或许我的问话触动到她心里，她显然在想念她的小妞了。我说我们怎么就成为留守老人了呢，她不可置否。是啊，儿女长大之后，我们便不知不觉成了留守老人，我们都是独生子女时代为人父母的。

    去展览馆置办一些过年礼物，好像也没有什么可采买的，吃完米粉之后他说去看看达妮吧。我嗯了一声，然后扎好安全带，似乎也没有话可说了，车子自然而然往女儿新家驶去，两人一路默不作声。

    晚上说好了陪我去青山散步。出门的时候他说不去了，我们去会展广场走走吧。路上，他突然说我们已经很久没走过这里了，狗妹在家的时候我们还经常带她来溜达，她总是跑得那么欢快。我知道这一路的花草树木又勾起他的回忆。

    会展广场的美轮美奂依然无法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提议带他去体验南宁地铁。回来之后，他说年三十我们去达妮那里吃年夜饭吧。我说只有孩子们回来吃年夜饭，哪有老人去孩子家里吃年夜饭的，何况达妮住得也不远。他说还是我们过去吧，免得孩子们两边跑得辛苦。这完全不像他的风格，放在以前，他一定要求孩子们遵守旧俗回来与父母团聚的。

    而我，常常以一茶一书一故事来充实自己的精神世界，行走在人生旅途，风景频现，繁花似锦，孤芳自赏，独而不孤。要知道，我们有我们的生活轨迹，儿女有儿女的生活圈子，我们是一家人，有相连的血脉，有割不断的亲情，谁也无法把我们分开。他却以为，现在有人把他的达妮带走了，他深陷失落中。

    不知道这世界是谁改变了谁，我们的生活总是不知不觉受环境影响发生变化了。望着窗外，树木葱茏，春节来临之际家里却少了女儿和狗妹的身影。其实是在新年伊始，达妮把自己交给了她爱的人。

    最近读了一篇文章《远嫁，其实是一场“骗局”》，说的是临近过年了，一个远嫁的姑娘要在婆家度过春节，可她想念吃了多年的家乡特产，于是在电话中和爸妈随口一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母亲连夜做好大包女儿爱吃的东西，父亲跨越千里来送给自己的女儿。见到父亲和他手中沉甸甸的特产之后，这个姑娘泪奔了。这种儿女情长的故事往往最能打动人心，特别有女儿出嫁的父母。虽然，我们的达妮和我们还同在一个城市生活，毕竟今年是她第一次在她自己家里度过春节，想来令人唏嘘。

    他幽幽地说要不明年我们搬家吧，这房子太空旷了。我明白他又想念他的达妮了，女儿安好他便是晴天，他要搬到与女儿有一碗汤的距离。我一直在怀疑，他上辈子是不是欠了达妮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