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三年级一次语文课上,我和另外两位同学的作文被老师拿来当众宣读。有一位是宏伟,作文题目是《我们的校园》,我记得他这么开头:“我们的校园,前面是操场,后面是马路,左边是树林,右边是麦田。”这么一听,我想大家立马觉得高下立判了——既整齐划一,朗朗上口,又简约爽快,一目了然。
我的作文是父亲和我共同“研讨”出来的,到现在我只记得最末尾的一句——“学校的评比栏上,记录着我们的一切......”这句话是父亲坚持要加上去的,后面的省略号也是按照父亲的要求作为结尾,说是有种“言虽完但意未尽”的感觉,我不明其意,还是用小字笔加上了。说是“小字笔”,其实就是用来写小楷的。
一上二年级,我们就有写大小楷的任务了。大楷我们叫“刷大楷”。白纸下面放着字帖,给我感觉,既不像临摹,又不像拓印。而且一学期下来,反反复复就字帖上那二十个字,或“工农商学兵”,或“金木水火土”,或“松下问童子”,或“一去二三里”。于是老师怒了,一学期了来来回回就“写”这么几个字?你们不烦我都烦了。于是大家交换字帖,还是“工农商学兵”“金木水火土”“松下问童子”“一去二三里”。这下,老师估计没话说了,谁让商店里不卖新的字帖呢。
大楷经常也是父亲帮我写,他爱写字。曾经有一段时间认真练过,用水写纸临摹唐代的拓碑,诸如颜真卿的《多宝塔碑》,柳公权的《玄秘塔碑》等。因为买不起宣纸,就用旧报纸代替。这一练习就是一年多,颇有几分火候了,尤其走字儿和捺的“那把刀”写得格外逼真。
小楷呢,用小字笔写,主要是摘抄课文,我记得有《飞夺泸定桥》《狼牙山五壮士》,老舍先生的《草原》《林海》等。那时候铅笔早就普及了,好用又便宜。所以每周周末老师布置大小楷作业,那才是我们噩梦真正的开始。虽说大家都交了作业,也算完成了例行的任务,但是从心底而言,谁都不爱侍弄这个糟心的差事。一旦动手开始写,那么手肘上,脸蛋上,嘴角上,全都是黑色的墨汁,倒真像去年刚学过的那篇讲述陈毅元帅小时候认真读书的课文《吃墨水》了。
很明显看得出,传统文化已然没落,被更加经济的新兴事物所替代。而且学校根本没有单独教我们写字或者说“书法”的老师,统一由语文老师代理。但语文老师除了学期末给教室大门和窗户写封条,其他时间从不写毛笔字。见的最多的倒是每学期一次的全校表彰奖励大会上的奖状,上面不知道谁写了“奖给多少学年度的三好学生或者优秀班干部,以资鼓励”,落款是某某学校,加上时间,再就是作业本和练习册上老师写的学生名字和更为罕见的书画展览。到了高中,用毛笔字书写这一步骤都省了,直接电脑打印,又省时又省力,只要盖上鲜红的学校大印就行。
王冕有诗——“吾家洗砚池头树,朵朵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在我看来现在别说墨痕了,书香能否绵延悠长都成问题。对于传统文化来讲,这是一个永久的伤口。
后来,我看到一首汉乐府诗——“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我便愈发觉得那位同学的确有高明和出彩之处了。那时候以我们的能力和条件,肯定是没法接触什么汉乐府诗歌的,但他能“通灵”一般模仿出这样的句子来,确实如《红楼梦》中王熙凤初见秦钟时推着宝玉笑着说“比下去了,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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