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都说,现年味越来越淡了,不再是小时候过年前从腊月便开始的心心念念翘首以待,也不再是快过年时家家户户窗户里飘出来烹炸食物的香,对于久在外的游子来说,过年只是一个比较长的假期而已,大家在不知不觉间都有了“年味知觉丧失症”,虽然这几年因为工作关系,回家越来越晚,往往回去已经是年三十,但想起过年,心里仍是满满的,荡漾着要溢出来的幸福。
我觉得过年最让人快乐的就是腊月了,那种等待的日子总是充满了甜蜜,像是永远的周五晚上,心里知道会有美好的日子来临,于是每天都过得像个童话。我是不喜欢正月的,正月里虽然走亲访友都走路带风,但是,因为我从小就是一个严重的焦虑主义者,正月我就开始想着要上学,特别是春风呼呼吹,拍打窗户的时候,甚至有一种恐慌感,像是在被时间推着走。
小时候的印象是蔓延一生的,我到现在依然喜欢腊月多余正月,因为腊月里好多美好的记忆,至今想起,仍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那时候上学,腊月初十左右就放假了,漫长的假期我们就像被放生的小鱼,游荡在时间的水里。我们漫山遍野地四处晃荡,也到处相互串门,根本不知道累,印象最深的就是看电视,腊月里很多台都连播电视剧,比如《少年包青天》《少年英雄方世玉》,又比如《还珠格格》,简直看到停不下来。有时候看整整一天,家里人催吃饭,舍不得走,要一直等到有广告,然后赶紧狂奔,回家继续边拨拉饭,边看的不亦乐乎。
过年的味道也是最绵长的,腊月里走在哪条巷子,都能闻到从家家户户窗户里飘出来烹煮过年事物的香味。做麻花,炸丸子,酥鸡肉,一股股的油香升腾在空气中,争先恐后地扑在人鼻子里,像是在奏一曲乐歌。如今深处他乡,常常一个人,所住的地方天天油气弥漫,却再也不是小时候的那种香甜,但有一个味道,还是留在了记忆深处,每每闻到,都能唤醒我的过年记忆,那就是黄豆泡水的味道。
过年家家户户会做豆腐,母亲也不例外。做豆腐是个大活,需要泡豆子,母亲总是在前一晚,就将干净的黄豆泡在粗粝的大瓷盆里,豆子泡一晚上,在早上就会发出豆子沉闷的香味,那时候我从被子里露个头,听着磨豆机的轰鸣,懒洋洋的喊,妈,豆子的味道好香啊,马上过年啦,啊啊啊,可是我还想再睡会。说完头往被窝里一缩,拽拽被角,闻着豆香,心满意足地又开始做起美梦来。睡梦中,父亲往机器里舀着豆子,滚烫的大锅里热气腾腾,母亲在一旁大声地说,多做点豆腐,孩子们爱吃。
如今豆子的香味,还有蒸腾的热气,成了我最温暖的过年回忆,有时候我早晨打豆浆,豆浆机呜呜地响,豆香被机器拍打到空气里,我一边刷牙,一天走神,那些温暖的记忆总是毫无保留地再一次出现在脑海里。有一次,母亲也在,我闻着豆香,说妈,好像过年啊,母亲温婉地笑,这么大姑娘了,还过年过年的。我在母亲慈爱的嗔怪里,翻捡着过年的记忆,一不留神,牙膏沫掉在衣服上……。
除此之外,能够唤起过年记忆的就是炮响。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喜欢鞭炮炸裂后的那种火药味,现在除了过年很少能听到炮响了,但还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早晨,或者傍晚,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闷响,那个时候,我心里没来由地会欣喜,会想一定是哪里在过节,一定哪里正有好事发生。
我是个注重仪式感的人,每次过节,都会做些有纪念意义的事情。或许受这种仪式感的影响,我每年过年都会陪父亲贴春联,陪母亲做麻花,包饺子,过年那几天吃的东西太多了,母亲有时候也会懈怠,说今年不用做麻花了吧,我总是不依不饶,在母亲面前撒娇,妈,做麻花、包饺子才有过年的氛围嘛,再说我帮你啊。母亲总是妥协的那一个,于是母亲和面,我捏麻花,包饺子。像是某种连接,我一直在试图以这种连接来嫁接我的过年记忆,特别是除夕包饺子的傍晚,院内通明,爸爸在屋外垒旺火,电视在播着新闻联播,大伯和奶奶在看电视,我和母亲坐在案几前,我一只一只包着饺子,母亲擀皮,炉子里的火扑腾着舔着炉壁,热气蒸腾在家里的每个角落,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拉家常,奶奶笑的合不拢嘴,念叨着你大姑来电话了,今年过年不回来了,你三姑过年不来看我了,人一家去云南儿子家过年了……。包完饺子,我调凉菜,喊着父亲,吃饭吧,声音拖得很长,很亮,在除夕夜像是爆竹炸开。
父亲收拾完伙计,坐在餐桌前,我端上热腾腾地饺子,端起酒杯,有模有样地敬酒,大伯严肃而认真地数落我,女孩子家家,在外面千万不要喝酒。吃完年夜晚,大伯跟奶奶就回家了,我从柜子里准备糖果瓜子,杯盘碟子摆了一桌子,等着明天早上串门的人来吃。
大年初一早上的记忆也是最浓烈的,小时候天还不亮,小伙伴们就来叫我玩。她们穿着簇新的衣服,站在我床头,屋外旺火冲天,红通通地印红了我屋的玻璃,我迅速穿好新衣服,将瓜子糖揣满了大小兜,然后不忘给小伙伴的兜里也装满,生怕不够吃。做完准备工作,我们就浩浩荡荡出发了,在抹黑的早晨,鞭炮轰隆声中,抑制不住地蹦蹦跳跳,奔赴下一个小伙伴家,叫她起床。如今好多小伙伴都出嫁了,再没有人在天还未亮的初一,叫我起床,可是,鞭炮声响起的时候,我依然会感到莫名兴奋,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蹭到我爸妈床上,迷迷糊糊地听他们的鼾声,或者谈话声。我知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管过年以怎样的形式,都不再如小时候那般欢欣雀跃,但却是新的一种的幸福踏实。
过年那种早晨朦朦胧胧的时候醒来,走在屋外的感觉也会让我想起过年,记得当年在新疆,有一次政府接待,也是很早的早晨,我起床洗漱一新,踏着月色,走在漆黑的街道上,丝丝凉气袭来的时刻,过年记忆也是铺天盖地猝不及防的向我涌来。
过年的好多记忆,真的是贯穿在人一生中的,像是某种引信,往后的岁月中,一经点燃,依然可以爆发出那熟悉的味道。
过年我就27岁了,走在岁月的门口,也会害怕青春的流逝,也有怅然若失的感觉,但是我依然喜欢过年,喜欢这种浓烈的仪式感,不为别的,只为这种仪式感,像是普通日子里开出的玫瑰花,让人温暖,让人心旌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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