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中有一游侠,爱着红衫,笑得邪魅,大笑时面上却尽是天真,以折扇为兵。
爱酒,最爱姑苏天子笑,但帝都以入喉甘甜闻名天下的桃花醉,她却觉得苦,或许天下,只她一人这样觉得。
那时,她还不是江湖游侠,住在姑苏城外的无名山上,师尊教她习武。
师尊极美,不管是那时年少不知事,还是后来阅人无数,她都觉得师尊是天底下最美的人。
她最爱姑苏天子笑,常带几坛上山,和师尊一起在花下对饮,师尊爱花,在院中种了一棵白海棠。
每次喝天子笑,师尊总会醉酒,醉后常说,“千万不要相信天下男人的鬼话,会害惨你的。”
师尊说话是面上带笑,眼中却满是凄苦。
她那是只觉得是师尊酒后的胡言乱语,不以为意。可多年后,她带着一颗破碎的心行走江湖时,方才觉得师尊说的都是极有道理的。
姑苏却早已不是曾经的姑苏,但城外的无名山仍是世上最好的地方,一如当年和师尊一起喝过的天子笑,是世上最好的酒。
那年拜别师尊,去帝都寻前些年路过此处的心上人。
他在姑苏那年,院中的海棠开地格外好看。
她只记得自己第一眼见到他便觉天地失色,或许这就是世人说的一见钟情。
那天她在树下舞剑,见院外站着一个人,谪仙一般。正是黄昏,余晖给海棠花渡上一层金,晚风吹过,花瓣飘飘洒洒落了一身,这人便住进了心里。
却不知他恰好也被这花下舞剑的人儿迷了眼,想要放下一切与卿共白头。
这次去帝都,带上了他送到折扇,穿上了他最喜欢的青衫,打扮成她认为他最爱的样子。
其实她更爱红衫,多了些许烟火气;而青衫,却更像谪仙之人,立于云端,高处不胜寒。
到了帝都,却在街上看到他另娶的消息,心上人竟是当朝太子,天下最尊贵之人,从心底散出的凉意漫到全身。她和他,一个远在十丈红尘,一个立于青云之巅,真真儿的云泥之别。
她缓缓走出人群,帝都真热闹啊,热闹地让人心凉。
一个春风般的声音叫住她,她怔怔地回头,那人站在她身后轻轻环着她的肩道“街上那些人说的都是骗人的,卿卿才是我的新娘子。”
她自小被师尊养在山中,不识人心,不问世事,不知天子一言九鼎。诏书已下,又怎会是假的?
但她信了这连稚子都不信的话。
直到他成亲那天,她才知道他在骗她,她忽然想起了师尊说的话,原来师尊说的都是真的。
他欺她,骗她,却也爱她。
可他只有完成与父皇的交易才能护她一世周全。况且天下担子太重,他不愿她和他一起担。他也不爱江山,本想叩别父皇带她看遍天下山河万里,谁想父皇竟以她性命相逼,教他如何不妥协?
她并不知他的苦衷,身着红衫,带着他送的折扇去喝喜酒。
太子大婚可真气派,太子殿下天下为聘,新嫁娘十里红妆,真是一对碧人。那天喝的是帝都以入喉甘甜闻名天下的桃花醉,她却觉得苦。
那晚她挥着折扇,以内力灌入,触扇风者必死,其中不乏朝中肱骨之臣,这是她唯一一次大开杀戒。
她站在新房中,红衫不沾滴血,眼却红得吓人,负手而立,对他说,“你该谢我笑泯恩仇,从此,你立你的朝堂,我闯我的江湖,太子殿下,就此别过。”
他眉眼中带着些入肺腑的痛,看她飞身而去。
“卿卿,”他在心里念叨“你走吧,此生终是我负了你,但愿来世不生在帝王家。”
自此,江湖中多了一位游侠,云游四方,酒肉穿肠。
据说她的师尊本是江湖中最厉害的以为女侠,生得极美。爱酒,最爱姑苏天子笑,却因红尘事退隐,不知所踪。
她听到师尊从前的事,总觉得师尊退隐后去姑苏,多半是为了天子笑。
想罢便笑,笑得和师尊一样,眼中满是凄苦,每每这时,便拎起酒壶一饮而尽,看似是江湖人冲天的豪气,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把心中的苦和痛揉碎了掺进酒里。
有些事,就了就才好下咽。这对师徒,一个因红尘事退江湖,一个因红尘事入江湖。
后来,新帝登基,胡人来犯,战场上常有敌军应风而倒,常有将士看到城楼上立着一个红衫之人,瞬息便不见。
消息传回帝都,新帝看罢,便到一处偏僻的宫苑,只有一间茅屋,桌子上摆着天子笑,墙上挂着一个女子的画像。
明眸皓齿,身着红衫,笑得天真。
其实他更爱看她穿红衫,潇洒中带了些俏皮。最后一次见她穿红衫,竟是在自己与别人的大婚之日,他想想都觉得可笑。
他本想拆了皇后的中宫盖成茅屋,皇后?她住哪里都好,他甚至可以把金銮殿让给皇后住。他的卿卿,怎能呆在宫中僻静的角落?
这件事满朝文武自然都是反对的,龙椅上的他苦笑,自己都已做了皇帝,却连拆一座宫殿的权利都没有,他已失去了……
罢,罢,想来卿卿也不愿呆在这金丝笼正中央,每日被这些追名逐利的人看着。卿卿是他一个人的,不给别人看。
茅屋盖好后,他便在没住过金銮殿,日日呆在茅屋陪着卿卿。这处是宫中禁地,只有那年随他去过姑苏的小太监终日在身旁伺候。
这里是他在偌大的皇宫里,唯一喜欢的地方了。
他时常看见卿卿坐在桌子上拎着天子笑对他笑,满眼的星光,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再回过神,哪还有卿卿的影子?
自他婚后,喝酒便只喝天子笑,帝都入喉甘甜的桃花醉,太苦。
多年后,他忘记了许多事,却独独记得那年山上,一个身着红衫的姑娘在树下舞剑。
落日斜阳,晚风吹过,树上的花飘飘洒洒落了她满身。自此,这剑舞进了他心里,舞剑的人儿,成了此生的劫。
是年,她路过旧德,忽然想喝天子笑,正巧见到路边的姑苏酒馆,便买了几坛。
喝着,又想起了和师尊一起在姑苏的日子,师尊是否还怪罪自己?
也不知今日的酒怎醉的这样快。
恍惚间,似是有个青衫之人朝她走来,面若刀裁,玉冠束发,春风似地叫“卿卿”。
她勾起唇角,笑得邪魅,红衫衬着邪笑,分外好看,手中拎着半坛未喝完的天子笑,薄唇轻启:
“我是从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负心人,快献上你的心予我下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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