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淡的乡情
袁俊宏
任何事都有两面,站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就可能不一样。
就说农村土地承包这事吧,好确实好,曾经空荡荡的粮仓是满了,曾经瘪瘪的肚皮是圆了,曾经干涩的嘴唇有了油腥,曾经菜绿色的脸终于有了红光,身上的衣服再也看不到补丁了,可那曾经大块大块平平展展的地,那曾经任铁牛撒欢的地,那曾经像田径场样用来进行劳动比赛的地,也随之单干了,像一块大大的豆腐,被田埂的刀按家的大小,切成了大小不等的方块,写了谁的名字就种谁的意愿,那曾经一望无边的麦田如今成了一个花地毯,每块地毯都有门牌号,你的脚不能轻易去叩敲。铁牛没有了撒欢的地,如没有海可扬帆的船,泊在连名字都没了的农机站,在锈蚀的病变中默默死去。
土地刚承包到户,人们对土地的珍重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有人在地与地之间砌起了墙,夯起了地埂,也有人家立起木桩,拉上了铁丝网。几家原本在一个锅里搅过勺的家门兄弟,常为那墙那地埂那木桩偏了一寸两寸而恶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也有人因为邻居家的鸡跑到自己麦地吃了几穗麦子,别人家的羊窜到自己荞麦地啃几口嫩麦苗,两家人便镰刀锄头棍棒相向,打的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我们村的村支书姓刘,村支书有两亩地与其二弟的地原是一整块地,联产承包时从中间一分为二,一个占东头,一个占西头。分地时村里在地的中间钉了一块木桩,在地的两边挖了几镢头,意为以此为界。
村支书的媳妇跟了村支书几年长了不少心眼,地分了当天,便拿着一丈长的一条麻绳,将分给自己的地的长度进行了认真的丈量,其精确程度可以说到了寸,而且量的时候还叫上了内弟,当面确认,其目的就是怕将来因为分界问题闹不快。
村支书的媳妇是有远见的,就在她量了地的第二天清晨到地里一看,地中间的木桩已被挖出移了位置,地两边的标志坑也被填了,又挖了两个新坑,新坑与原来的坑相比较移动了近半丈。
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村支书的媳妇想都没想径直冲到内弟家门前跳着大骂起来。
也许其内弟自觉理亏,院门紧顶,没一个出声的,甚至连鸡狗猪都没一个吭声的。
村支书媳妇大骂了半个小时见没人接招,火气更大,当下扛着镢头跑到地里,将那界桩挖出向西多移了半丈。
被骂没人吭声,但移界桩的事大,村支书的弟弟冲出门冲到地里冲到那个新栽的界桩前,一把拔出往东面地里跑。
村支书的媳妇见状怒不可遏,跑过去一把将内弟推倒在地,与之扭打起来。
一时新翻的地里尘土飞扬,骂声滚成一片,仿佛是两块地翻身站了起来在较量,也仿佛两个土坷垃在玩耍,一时引的庄前屋后的邻居如看社火一样围了一圈,纷纷指指点点,却无一人伸下手张下嘴劝阻一下。
女人的气力毕竟不能跟男人比,只几个来回,村支书媳妇便被内弟骑压在身下左右开弓连扇了几个耳光,打得其在地下嗷嗷哭叫。
村支书的弟弟打了几下,便觉着没啥意思,便从嫂子身上站起,又捡起那个界桩往东边走去。
村支书媳妇尽管被打的披头散发,但她全然不顾自身形象及村支书的形象,疯了一样,抓过身旁的镢头一跃而起,从后背砍了过去。
村支书的弟弟见状急忙挥舞着手中的界桩左挡右砍,混战中村支书弟弟手中的界桩不知怎么一下敲在了嫂子的头上,将其如敲西瓜样一下就敲了个稀烂,当场蹬了腿咽了气。
围观的人如一群受惊的麻雀呼啦一声四散而去。
其时村支书有公干在外,等他闻讯赶到家时,弟弟已被接警先一步赶到的乡派出所民警铐走了。
这个教训应该说是触目惊心的,可那时,我那九沟十八岔的人并没从这事上汲取半点教训,因地界地埂骂仗打架致伤致残者年年有之。
土地的分割最后成了人心的分割人情的分割社会关系的分割,以致造成了人的品德及人性的分割,整个村庄的分割。有那么几年,我们村户与户之间但凡有土地关系便断了任何关系,相互之间走动的有交情的只是相互之间土地不搭界,果木不连枝的,相互之间的关系可以说是到了冰点,两家伸手就可够着房檐,一家着火就是把整个房子烧成了灰,另一家绝不会伸手救一把。
有那么一阵子,我特别怀念人民公社那会儿,那种齐心协力那种大公无私那种热火朝天排山倒海的劳动场面。 那曾经四通八达的乡情,那曾经潮水样汹涌的乡情,那曾经欢歌样飞翔的乡情再也看不到了。
你的忧伤没人帮你扛,你的喜悦没人与你分享,你的镰能不能收到希望,你的网能不能捕到梦想,没人关心,人们只关心自己头顶那块天脚下那寸地,只关心谁的牛踩了他的田埂,谁的鸡啄了他的麦子,谁的孩子摸走了他的鸡蛋。那曾经鲜活的乡情,常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被砍得遍体鳞伤,任谁也不敢去碰。那是一根伤痕累累的神经。
在乡村,现在只有路这一门亲戚了,那曾经醉人的乡情,只有在这里偶尔能见上一面,但也是淡淡的,像没有放盐的白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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