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裹满白糖的日子
此生的记忆应该是从八十年代初期开始的,家里有三间麻杆瓦房,一圈土围墙围起一个好大的空院子,院门则是全村最特别的一个——父亲用一大卷废弃的钢卷尺编的,而村子里大多数人家的门则是木板或原木钉成的。
家里最好吃的便是白糖了。妈妈把装白糖的罐头瓶子放在她炕头的柜子里,有客人来的时候,便冲上一杯白糖水招待客人。我和姐姐就可以沾客人的光,解解馋。
记的那时候,白糖有这样几种吃法。第一种伸舌头舔小勺上沾的糖粒,舌尖是甜的,满口、满心都甜的不行,然后将仅剩在舌尖上的最后几粒送上牙齿间,轻轻一嚼,那小颗粒粉碎的声音也那么好听,将化了的糖水含在嘴里,不舍得咽,到和口水混合的多的时候,我们往往将头高高仰起,以免流出来,又防咽下去,谁含的时间越长,谁就好像多吃了几粒糖一样骄傲。有时候,我们还将小勺上的糖粒刮到纸片或左手心里,用右手食指沾着吃,沾几颗糖连指头送入嘴里,等好不容易将糖咽下去后,再将食指伸进嘴里吮吸,……如此反复,十几颗糖粒我们能吃上几十分钟,甜上半天。
最可以炫耀的吃法是冲水喝。我和姐姐分别端一个洋瓷碗,妈妈给平均舀一小勺白糖,并允许每人舔一下勺子,碗里冲入开水,我们就双手捧着碗,看糖在水中消失,那时候的糖颗粒比现在的大,而且微黄,更甜,所以在水中融化的时候很清楚的可以看见整个过程,一直等到欣赏完这个美妙的变化过程,我们才放心地拿一根筷子在碗里搅几圈,似乎确定每一口水都是甜的了,才拿出筷子吮一吮。每人坐一个小板凳,一小口一小口抿着,从嘴唇、舌尖、牙齿……每一个地方似乎都要停留几秒,甜透了才放行到下一站。最有意思的是我们这时候往往一只手遮住,不让对方看见。过一会儿欠起身子执行协约一样,同时拿起碗口上的手,迅速看一眼对方碗里,又以最快速度盖上。碗里剩余多的一个人则得意洋洋的伸出舌头舔舔嘴唇,得胜一般:“哈,我比你多!”这半碗糖水得一个下午才品得完。最后一个环节便是用水一遍一遍的冲碗,冲了喝,喝了冲,直到用舌头舔舔碗,确认的确没有糖味了才行。傍晚,和村子里的伙伴们疯玩“打土匪”“抓小偷”时,就会把嘴巴凑近某几个人的耳朵,自豪地告诉他们:“我今天喝白糖水了!”引得他们伸出舌头直舔嘴唇。
后来,长大一点,可以帮家里割草了,傍晚,提满满一笼青草回来,妈妈便用刀将馒头切两个薄片,中间撒上白糖,作为给我们的奖励。冼洗手,坐在门墩上,咬一口甜馍,见谁都打招呼,满村子的人好像都知道我这馍里夹了白糖一样。明天,我一定再割一大笼草回来。
那些裹满白糖的日子当记忆中有了西红柿的时候,天底下最美味的一道大餐也进入了我此生的记忆。妈妈将西红柿切成块,上面撒些白糖,用盘子盖上一会,才允许吃,我和姐姐一人一把勺子,一人一块,按块头大小、颜色平均分配的规则分享这从未品过的美味。碗底的汁水最受欢迎,每人一勺轮流喝,舀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那酸酸甜甜的汁水洒出来,送入嘴里不着急咽下去,含在嘴里看对方也送入嘴里后,才同时咽下,当然,少不了抢着冲碗,少不了伸出舌头舔嘴唇。总想着啥时候才能再吃到啊!
当然,也免不了趁大人不在家,用食指蘸几颗糖偷吃的时候。最有趣的故事则发生在二妈家。哥哥大我几岁,小时候是个听话的孩子,二妈每次要出门干活或去赶集之前,都要跟哥哥说:“登峰,糖瓶子里的糖我都数过了,你可不敢偷吃,我回来可数哩。”
爱吃糖的哥哥真的从来都没敢偷吃过一粒糖。
前一段时间,因为堂弟新添了宝宝,我和姐姐回了老家一趟,见到了二妈,就当年关于数白糖的事,问了究竟。二妈站在我们面前,边笑边比划着讲述这过去了30多年的往事,或许是因为久再见亲人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被往事拉回童年回忆的缘故,我们娘几个时不时捧腹大笑,因膝盖病痛折磨而坐在火炉旁的二伯,则不讲一句话,只默默地、笑眯眯地看着兴奋的我们娘几个,感觉像是在看着30多年前的我们一样。
那些裹满白糖的日子那时的我还不满十岁,二妈也不过30出头。那时,我们的日子里缺少白糖,而每一个日子却像裹满白糖一样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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