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萤火虫

你好，萤火虫

闲拉家常时，许是年纪大了的原因，母亲总爱叙旧事：你说你啊，小时候真是憨，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与隔壁小娘家的大女儿金凤一起玩的事，想她也不过就大你一岁，却常常将你哄得团团转的。

怎么会不记得呢？那么好的年纪，日子虽然是真实地清贫着，但快乐又何曾逊色过？即使记忆已是如此久远，快乐依旧鲜艳着。

想起那日闲暇里与锋闲聊时，说到儿时之事，一样被他取笑说又憨又孬得很，与人斗嘴赢不了，打架也是从来都输，三两下母亲编得精致的长辫子就被人抓到手里了，只得绕着人转，一眼欲涌出的泪，还压着将出的嚎啕大哭，有次搞得他实在看不过去了，急匆匆从楼上跑下来拉架，然后暗使着劲地帮了我一把。我听着一时起了调侃的心，笑言：怎么听着英雄救美的意味极浓啊！回曰：武侠小说看多了吧？多大的年纪哪知道什么英雄救美，不过是见你那憨样，恨铁不成钢罢了。言语明明如此轻松，我竟也忽然间不知如何接话了。

我自然是记得，在月亮很圆的五月夜，那个曾一起打架的女孩儿，我们一起推开另一户邻居轻掩的院子门，偷摘了许多开得极丰润的栀子花，口袋里装着，衣角兜着，再悄悄地溜回家，用一只粗瓷蓝边大海碗，盛满一室花香，盛满一屋的憧憬与希望，然后，很自然地收获着母亲的训斥，却仍是将那朵开得最大的栀子花美美地别在了衣领前的扣眼里，花香沁人间笑容甜美一片。

我还记得，夏日的午后，我们在大人午睡的间隙里，在大塘的堤岸边拾回许多被烈日烤得晕晕沉沉，傻乎乎跑到岸边泥坑里的河虾。还有，那些偷摘的莲蓬，莲子还未长得饱满，荷花瓣像一只只轻灵的小船，顺流漂远，然后，仰头相送，逆光里一脸期盼：远方是什么样子的呢？荷花呀，你代我们问一问，可好？

母亲依旧是轻声细语地说：我就记得，有次夏夜，你和金凤一起在我们家稻床上乘凉，有萤火虫在周围飞着，你俩捉着玩，结果萤火虫被你俩都吓走了，飞到田里，也飞了几只到她家院子，田里的捉不到了，她便跟着去她家捉，却偏生不让你跟，说飞到她家院子便是她家的萤火虫了。剩你呆坐在竹床上，答不上话来，生着闷气。

我喜欢与母亲聊天，母亲话语里有关于我成长的点点滴滴，总是如此温暖。我深信，关于我的成长，再没有人比母亲记得更清晰了。我也不能。在母亲面前，我终究只是孩子，我再爱自己，又怎及得上母亲对我的爱呢。就像母亲关于我的回忆，总是酸楚中带着甘甜，还有许多幸福有骄傲。

而我的记忆里，却只有母亲在日渐清晰。

最近一次的回家，依旧最是贪念母亲收拾得干干净净的稻床。常常搬着把长条凳子，捧着一杯刚泡的绿茶，捧本书，依着草垛就是半天。慢慢晒着冬日温和的太阳，远处有熟悉的桃花山，山上有未化的积雪，山顶上并排而立的三棵松树以童年记忆中的姿势屹立着。

偶尔会遇见金凤挎着篮子从稻床外的小路上走过。

“美云你在晒太阳啊”

“嗯，你这是要到菜地吧？”

“是的，去铲棵大白菜回来烫火锅吃。”

“嗯，雪后的大白菜最甜。铲好菜来这边坐会儿啊。”

“好。”

脚步声渐远，铲菜回来的金凤也并没有再来与我坐着闲聊。

记忆是温柔的，过往的时光总有倒流的瞬间，温暖一片。一如此刻。

我也曾坐在冬日的故土上极目着童年的夏日，那时我们追着小小的萤火虫，那轻灵的小生命，是何其无忧而快乐，我分明听见，有歌谣响起，童言稚语里，我们相视而笑：

“你好，萤火虫”。

岁月悠悠，远处的桃花山祥和一片，故乡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