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

白鹭，辛苦，耘田，蚕桑

白鹭。

以前，我们这乡下一年总是插播两茬水稻，春天种早稻，秋天种晚稻。近20年，只种一茬中稻，初夏播种，秋天黄熟。一年种两茬，人们要忙碌很多。那时都是人工赶着大牛整田，农药又不效，除草靠人工，除虫药，特别是晚稻打了一遍又一遍，平均10天要打一次药。

我也差不多种了近30年田，太难过了。谁不知道种一茬人是轻爽些，但除了自己一家人要口粮，那时还有好多上交公粮的任务，你不种两茬，交完公粮，一家人吃什么呢？之后好了，公粮任务取消了，很快还用机械整田，农药化肥效果也非常好，而且大家都习惯了一年种一茬稻子，还把一兜兜地插秧改成直播～直接在田间撒谷种，省去了很多人工。和去外面打工相比，这一点点责任田的收入可忽略不计。如今大多数农户早已把一点点责任田甩给别人承包了，收点租金，挺简单。我们这小村大约50户人家，真正还在种田的不超过10家。有个几里路外的人包下了我们村上百亩水稻田，他成了我们这田畈里最忙碌的人。

题目叫“白鹭”，跟种田有什么关系？

多少有点关系。老早我一连种了近30年田嘛，也就是当了30年的农民，我既是教师又是农民，因为我老婆小孩都是农村户口，所以我家有两三亩责任田。那时每到春天，公历4月份，我们就开始整田。首先是人牛相互配合翻耕，接着把田里灌满水，开始驱赶着大牛耙田，把满田的大泥块弄成稀泥糊。烂一段时间，又再翻耕，耖平，先先后后好几到手续。我一直干农活不那么内行，人和牛都累得要死，而且整田这活干的质量也不够好。

每当耙田的时候，远望去田畈间大片水田反射着日光，几乎变成了一口口水塘。自从第一次翻耕之后，藏在田底的泥鳅黄鳝蚯蚓小青蛙都被惊动了，到了带水耙田，田泥弄成糊糊的时候，那些之前已经受惊了的小动物，此时更是被大牛的四蹄和带刀齿的农具刨刮得晕头转向，有的被直接划断死掉，浮在水面，或半死不活地挣扎。很快，此时成群的白鹭准时到达这里，它们要么是站在田岸边观察，要么下到已整平的水田里一边慢步一边觅食。这和它们在湖滩上捉小鱼是一个意思。白鹭天生和人亲近，我们干活，它们也许就在几尺远的地方呆萌地瞧着我们。

稻产区的乡下人对白鹭是再熟悉不过了。它们除了喙壳和脚杆是黑的，其他地方全是白的，一身白色羽毛，像穿一身白色衣服的人。它们非常安静，不论在哪里，起飞，降落，走路，呑食，都不会发出响声，我从来没听到它们叫唤，它们的声带也可能天生就没有发声的功能。在水田里走路，它们从来都是慢悠悠的，不急不躁。

凡是有白鹭出现在近旁，我干活仿佛就忘记了疲劳，而且心情也会变得非常平和。我本来是最急躁，最恨过份辛苦的人，爱生闷气爱发脾气的人，可当白鹭就在旁边，我眼里它们就是文静的少女，默默地凝望着我干活，如果我再乱发脾气，弄出太大的响动，一定会把它们惊跑。我舍不得，真的，它们像一只只洁白的花朵装点在我身边的水田里，它们能来一趟很不容易啊，实在是贵客！一年也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来一下，一旦飞走了，特别是被人粗暴地吓走了，相信它们一定不会再来的。

还记得那时，我望着白鹭，想过～人要是能和白鹭交流感情该是多美的事啊！那样，我们就知道它们之前一直住在哪里，怎样生活？这次来我们这里，完了之后它们又去哪里？它们的爸爸妈妈，它们的儿女，此刻又在哪里活动？去年前年它们是不是来过，还记不记得我？明年你们还来不来？

这些却是我永远不可能知道的秘密，白鹭究竟是候鸟还是留鸟，我也不知道。我还是估计它们应该是留鸟。在40多年前，我还是读书期间，有段时间患上疥疮，听人说我家10多里外西边那湖旁有个麻风医院，有治疥疮的特效药，有天我就跑去了。那医院正门口就是一大片杉树林，我发现大多数树顶上都站着一两只，或多只大白鸟，一动不动。开始我还产生了错觉，以为是树顶上挂着一片片白纸，那白纸又怎么都挂在树顶上，好生奇怪，这里好像是有些恐怖的墓地，静的吓人。

忽然看到这些“白纸”怎么动起来了，才发现原来是许多白鸟。知道它们是活物，立马羡慕起它们来了，这一望无际的大湖边，鱼食充足，这片树林就是它们的家，安静到极致，真正是休养生息的仙境。

这里离我们村才10里地，不用说，每年一两阵子这些白鹭要在附近光顾一番，每天早出晚归～晚上必定要回到它们的大本营，这湖边的树林。后来我才慢慢想起来，原来我在自家水田边看到的白鹭们家就在这湖边。

因为写这篇文章的原因，我决定了，也许明天我就骑车过去，再到40多年前曾经去过一回的那湖边，看看那片树林还在不在，白鹭们还在不在？当然了，现在能看到的白鹭一定是40多年前那些白鹭的子孙后代啦。

30年前的这4，5月里，正是白鹭们天天忙着来我们这一带光顾的时候，栽插二季稻的盛夏时节它们还要来阵子。现在呢一年插一茬水稻，在6月间整一次田，更大的问题是，年年靠大机器轧田，加上高效的毒性很重的农药化肥，从前稻田底下的泥鳅黄鳝蚯蚓青蛙等等，基本上早已绝迹了，白鹭们即使准时赶来了，每次一定也是全都失望而归。所以，我们这里白鹭出现的情景逐年减少，现在偶尔在田畈间还能见到一两只白鹭孤独的身影。如果有一天连那湖边也看不见白鹭的影子，那就真糟糕了。应该不会的，湖里永远总有鱼虾的，有鱼虾，就会有水鸟，就会有白鹭。如果湖水也被污染了，白鹭们长期吃着有毒的鱼虾情况就不妙了。

不懂，白鹭，今日你怎么唤起了我一丝丝忧伤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