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边的奶奶

每次过完年，当我们离开时，奶奶都会送出很远，很远，奶奶挽着姑姑的手一直将我们送到石桥边，爸爸和姑姑都劝奶奶:“妈，不要再送了，回去吧——”奶奶又是一番叮咛:“你们要保重……”

“姆妈，你自己也要保重——”“娭毑，你也一样，要保重身体啊！”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向前走去，当我们回过头去看时，奶奶依然站在原地，如一座孤零零的雕塑，再回头，只依稀见到一个模糊的小黑点 ……

2016年1月31日，那天中午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弟弟打来的电话，一接通，那头却是一阵沉默，我感到有点异样，便问道:“怎么不说话啊？”片刻，才传来弟弟的声音:“娜姐——奶奶快不行了，饭都喂不进了——”瞬间，我的鼻子一酸，眼睛就红了，电话那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一直沉默着……我握着电话的手也一动不动，坐在那里仿佛一尊雕塑般纹丝不动，我的喉头哽咽着，鼻子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说不出任何话。但心里却如潮涌般，记忆的闸门就此打开——

我的童年是在奶奶家度过的，爷爷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就匆匆的离开了我们，那时奶奶的儿女们也都已经各自成家，只剩下一个患了疾病的叔叔一直陪着，奶奶要靠自己的双手养家，还要照顾我和弟弟。

春天的时候，奶奶经常担着一些菜秧去集市上卖;到了夏天，奶奶又会在家里做一些蚊香卖钱;秋天一到，奶奶又会担上满满的蔬菜去集市上……那时的奶奶力大如牛，担着一担菜走很远的地方也不觉得累，走起路来还带着风。有一次我看见奶奶挑着一担水进了堂屋的门(奶奶家的房子是一线相通的，一共五间，依次是堂屋，卧室，卧室，灶屋，猪圈，过道就从堂屋的大门一直通往猪圈的后门，除了堂屋稍大一点，其余的都是很小一间，每间几平米的样子)，当时我正站在第二间屋子里玩，蓦的看见奶奶已经到了大门口，便赶紧跳着往一旁避让，旋即，肩挑一担大水桶的奶奶就像一阵风似的“唰”的一下从我身边走过去，惊得我愣在原地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如今，奶奶真的变成一阵风飘走了。

放下电话后，老公开车送我去看奶奶。那天路上很堵，正值年关的时候，回家拜年的人很多，本来一个小时的车程花了两个多小时，在那两个小时中我一直沉默着，又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

我的家乡有一条小河，那时的河水很清、很浅，我和弟弟一到夏天就喜欢去河里洗冷水澡，常常玩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吃饭。奶奶每天忙完农活，做好饭菜，还要满大街的找我和弟弟。奶奶捧着个饭碗从家里出发，一遍一遍的呼唤着我们的乳名:“娜伢几——伟妹几——呷饭哒——”声音拖得长长的，整个一条街上都飘荡着奶奶的呼唤声——

那时我最盼望的就是过年，爸爸会来看奶奶和我们，还有两个姑姑带着全家，大大小小十几个人来给奶奶拜年，奶奶狭小而简陋的家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起来——大人们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小孩子们凑在一起窜上窜下到处玩，玩累了就到房间里抓些瓜子花生放口袋里吃，或者抓几片奶奶炸的香脆的红薯片和煎得两面焦黄的糍粑，还有奶奶从硕大的铁锅里刮出来的香喷喷的柴火锅巴吃……

等到我们上小学就都离开了奶奶，只是放寒暑假的时候去奶奶家玩，再大一点，各自有了工作和家庭，我们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去看奶奶。奶奶的家随着我们一次又一次的到来变得热闹，当我们离开的时候，又一次次的回复冷清。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每当过完年，我们离开的时候，奶奶都会送出很远，一直送到石桥边，然后再一直目送着我们走在田间的小路上，当我们依依不舍的回过头去看时，奶奶依然站在原地，如一座孤零零的雕塑般，静静地望着我们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次去看奶奶，我们没有经过那座石桥，八十多岁的奶奶早已住在了大伯家。

到了大伯家，一进门便看见许多平时难以见面的三姑六婆，还有我的一些堂弟堂妹，表弟表妹都到齐了。我快步走进奶奶的房间，看见奶奶正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奶奶的嘴一直张着，似乎想说什么，但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叫她，她也没有反应，只是一直盯着我看，我看见奶奶的眼里似乎有隐隐的泪光在闪烁……这可能就是奶奶在与我交流吧！从奶奶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不知道奶奶那时是一种什么感受，痛不痛苦？不知道看见我们这些难得一聚的小辈们终于又聚在一起了，心里会不会感到高兴呢？或是知道自己即将要离开我们而悲伤着——我用棉签蘸了些水润湿奶奶的嘴唇，看见奶奶那双眼睛仍然一动不动的盯着我的脸，似乎是在努力的思索着我的名字，哎，不知道奶奶还会不会思考？

小姑红着一双眼睛站在一旁，轻轻地告诉奶奶:“姆妈，你的孙女来看你了——”奶奶仍然只是呆呆的看着我，看着这个世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天匆匆的去看了奶奶一眼 ，当天又赶回了店里，心想，再过几天，店里放假了就可以回去陪奶奶几天了。

没想到，那一次竟然是永别！

2月3日，接到爸爸打来的电话，我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果然，爸爸带着哭腔说:“李娜，你的奶奶走了，从今以后你就没有奶奶了！”我的心一沉，鼻子一酸，眼泪顷刻便溢出了眼眶……

我的奶奶，也许是她老人家太想念我们了，太想念以前那些热闹的场面了，才会趁着过年这个时候把大家召集在一起，陪着她过个热热闹闹的年吧！

唯愿奶奶离去的时候是没有痛苦的，是安详的，这对儿孙后辈们也是一种慰籍。也但愿我的亲人们不会过于悲痛，“哀而不伤，悲而不痛”才是我们应有的缅怀方式！

～无戒21天训练营打卡第16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