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记性很差的人,读书很容易忘记人们的名字。在读欧美文学作品时其实会挺痛苦的,因为无法分清那一串串的名字,所以读着读着就容易出神。苏俄的文学里的人物对我来说则无异于噩梦了,有时我不得不在自己的桌头贴一张人物关系表,不然确实会分不清楚谁是谁。
亚洲文化体系里的东西相较来说就没有这些问题。其中日系文化的东西不知是否是一衣带水的缘故,读起来相较来说颇为轻快。不似国学那么厚重,如水般平静的文字之中却有种难以言明的力量涌动于其间。
本书著于1985年,对于村上本人来说应该属于早期作品了。通读全文之后,发现居然基本上没出现几个人名,这对我这种读者可以说是特别友好了。村上的作品行文有非常强的逻辑感和极高的驾驭文字的能力,从本书中对“世界尽头”景色的描写、和对“冷酷仙境”人的心理和生活细节的描写就能看的出来。
但是,客观的说1985年的村上,行文中对于平衡大环境描写、人物内心以及为了烘托人物的细节三者之间的比例有些失衡,以至于读起来偶有冗余之感。《且听风吟》作于1979年,此后公众再次关注村上是1987年的《挪威的森林》,其实在这中间的几年村上也写了3部长篇小说,《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就是其中之一。
诸位如果有兴趣按村上的作品序列表来通读下来,就很容易看到,他对于整体各种描写之间的微妙平衡其实是在逐渐写作中形成的。在1985—1987两年之间,我找到了村上的两篇短篇小说,行文之间较前者很好的调整了上述问题,笔锋也愈加老练。于是在1987、1988年连续两部作品《挪威的森林》《舞!舞!舞!》一时之间洛阳纸贵,形成了“村上热”。
在通读《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时,我起初一直以为村上所描绘的是自己关于思考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的具象化体现,但通读全文之后思考良久,方觉不对。读过村上作品的朋友,都会发现村上有一种特有的叙事笔法,有人称其为物语观。笔锋冷健,往往从细微处着笔,且笔下的人物往往给人以孤独感和些许冷漠玩世不恭的态度。这很难说与村上本人的性格无关,他是一个生活中极为自律的人,无论是跑步、工作乃至创作性非常强的写作都是极为守时与高效的。
我引用一段在《当我谈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中的一段:
记得好像是十六岁的时候,算计好了家里人都不在,我站在家里的大镜子前赤身裸体,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的躯体,将身体上自以为不及常人的部位一一列出,比方说眉毛稍稍偏浓呀,指甲的形状难看呀,诸如此类。我记得总共列到了二十七项。这时,我感到腻了,于是中止了检视,还想,仅仅是查一查躯体上肉眼可及的各个部位,就发现这么多劣于常人的地方,倘如再涉及其他领域,比如说人格呀头脑呀运动能力呀,那可要没完没了。
诸位恐怕熟知,十六岁是一个让人极不省心的年龄:会一一在意琐细的小事,对自己的位置又无力客观地把握;为了微不足道的理由便莫名地扬扬自得,也容易产生自卑感。
这不禁让我想起了心理学上艾瑞克·弗洛姆的一个概念:逃避自由。
指人放弃主观的思考,由他人代替自己决策,自己则将意识深埋于内心深处;关闭大部分感知,由我们的蜥蜴脑作出决策,所有的痛苦和快乐都停留在表层,借此获得内心深处的安静。这种概念衍生出很多我们生活中常见的“巨婴”妈宝男,当然村上并不在其中。
但与此恰恰相反,村上也有一个自己的“壳”,但与上述的逃避自由不同,他把大多数的底层欲望放了进去从而形成了一种独特的世界观。与此同时,他自然而然地在现实中获得了卓绝的自控力和文学上独特的视角已经对细节的洞察等。在《挪威的森林》中,可以看出他既侧重于人物的心理描写又能跳出整个故事本身以一种更高的视角反观整体情节。
可见村上在16岁时的自省一直萦绕在他心底,不停的反思自身,于是在1985年有了这篇文章。
《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以独特的视角审视了自身的内在与外在、自我与本我之间的关系。文中的独角兽就是二者之间的桥梁,独角兽不吃人类给的食物,宁愿在冰天雪地里饿死;这种生物在冷酷仙境是活不下去的,它只存在于世界尽头。“我”成为读梦人读取“古梦”就是独角兽所带来的记忆。可见独角兽是内在的“我”与外在世界的联系所在,但实质上“我”无法理解古梦,而独角兽实质上是拒绝进化的象征,也就是说在世界尽头的一切都是永恒不变自成一体的。只要逻辑能够自洽,这个世界便永远不会崩塌。影子则是现世的我在心理世界的投影,结尾处影子的回归证明人会在现世醒来;而每个影子在临死之时都会回到世界的尽头,说明这个自成一统的镇子最终还是会完成统一,成为永恒。
这个故事大概就是村上春树自我反思的结果,然后通过长时间的构思和这种二元化的结构将两个截然不同的故事同时展开,加以一贯的细腻笔触,人物真实富且有细节,应当说是一部不错的作品。
通读全文有人读出了资本主义的虚幻与孤独,有人读出了精神世界与现世的对立与统一。我呢?大概是看出了每个人心底都会为自己造一个小小的“壳”,这在心理学上叫“原始舒适区”,每当我们在现实感到绝望时,就自然而然的回到那里。有趣的是无论哪种情绪放在“壳”里,都会造成外在行为模式的改变。可见学会与自己相处,也许是每个人都必须学的吧。
孤独常常是你我的必修课。
我想以《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中的一段结束全文:
我不愿意从这世界消失。闭上眼睛,我可以真切感觉到自己的心在摇摆。那是超越悲哀和孤独感的、从根本上撼动我自身存在的大起大伏。起伏经久不息。我把胳膊搭在椅背,忍受这种起伏。谁都不救我,谁都救不了我,正像我救不了任何人一样。
我恨不得放声悲哭,却又不能。就流泪来说我的年纪已过大,况且已体验了过多的事情。世上存在着不能流泪的悲哀。这种悲哀无法向任何人解释,即使解释人家也不会理解。它永远一成不变,如无风夜晚的雪花静静沉积在心底。
更年轻些的时候,我也曾试图将这种悲哀诉诸语言。然而无论怎样搜刮词句,都无法传达给别人,甚至无法传达给自己本身,于是只好放弃这样的努力。这么着,我封闭了自己的语言,封闭了自己的心。深重的悲哀甚至不可能采用眼泪这一形式来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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