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听说了吗,谷盟主在这次武林大会上发了盟主令,说是要找他十二年前走丢的儿子。”
“十二年前?这可不好找。”
“谁说不是呢,有的是热闹可看喽。”
2.
谷啸岳刚过不惑之年,谷家现任家主,五年前被选为武林盟主。
谷家是武林世家,自谷啸岳的曾祖父起,每一辈都会出几个人才。可惜江湖中人,善始善终的不多,这血脉传承,到谷啸岳这一代,磕磕盼盼的也只剩这一根独苗了。索性谷啸岳自己争气,根骨好、资源足、品行正,年纪轻轻就闯出了自己的名号。在江湖漂泊了十多年,岁月沉淀,被选为盟主,大家都道一声服气。
大概是为了不让谷家血脉断在这一辈,早在谷啸岳束发之年,家里就为他张罗起了婚事,娶了柳家小姑娘。柳姑娘是个能生的,新婚半年,就诊出了喜脉,可惜怀了七个月时摔了一跤,孩子是生下来了,就是忒弱,只能用药温养着。又过了一年,柳姑娘又怀上了老二,这次小俩口可是千万倍的小心,没想到,最后因为胎儿太大,难产,柳姑娘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才生下了这个讨债的。
这回谷啸岳发起的盟主令就是找这老二。
有人问,这孩子都丢了十几年了,怎么现在才开始兴师动众的找。
谷家老二谷淮松是个不讨人喜欢的。
起先是谷啸岳见着这孩子就想到柳娘,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除了不怎么看他,倒也是事事关心。可谷淮松实在是个不讨喜的,开口晚走路晚,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安静乖巧。可谷家已经有个文弱聪慧的长子,想要的是个能够继承家业的,调皮些才好。这种不满意,在谷淮松三岁那年到达了极致,他晕血。
一个见不得血的武林人,就是个笑话。
这次之所以想到了他,是因为谷家要断后了。大儿子一向体弱,打理的再精细,也没能撑过弱冠之年。谷啸岳后来续娶的妻子倒是又为他生了两个还子,其中那个男孩儿天资聪颖,很是受他喜爱。可惜天灾人祸,在出门时染上了时疫,没了。按理说谷啸岳也不算太老,不应该愁子嗣,可就是上个月,他在和魔头无名交手时挨了一刀,那一刀也委实刁钻,断了他的子孙缘。
这不,就剩谷淮松这唯一的血脉了。
3.
福二是望江楼的小二,最近掌柜吩咐他们,但凡来往的客人,打听打听,认不认识一个十六岁,自小没父母,左手手心上颗痣的小孩儿,谷盟主在找儿子。
“可惜是找十六岁的,禄字那群小子们有的好闹腾了。”福三朝着福二说。
福二不搭话,整理着桌椅,只是笑笑。反正也和他没关系。
望江楼是城里最大的酒楼,自这座城池建立起来就有了望江楼。望江楼的老板姓王,王家世代经商,经久不衰,自有他的一套体系。而收养孤儿就是这其中一个环节。
王家每两年都会收三五个孤儿,养大了按照各人的资质分配去各个地方。到福二这几批,名字就按福禄寿喜来排了。他们那一批今年十八,这禄字的可不都是十六岁无父无母的小子了,至于这手心上的痣,据最爱扎堆聊八卦的福三说,还真有一个,禄三。
福二不喜欢禄三,因为禄三断了他当镖师的念想。
王家培养小孩儿,大致两条路线,一条文的、一条武的。走文的这一路,那就是教你算术写字,从小二到账房再到掌柜。走武的这一路,那学的自然是拳脚功夫,以后当个走镖的,再慢慢混成镖头,很是威风。
半大的小子,虽然生的瘦小,但也将十二分的热情都放到了学武上。某次在校场对练的时候,禄三的刀直直的砍向福二的脖子,福二手脚本就不太灵活,情急之下,用手掌去拦那刀刃。幸好都是些用钝了的旧刀,福二的手保住了,只留了一条贯穿手心的疤。但福二还是失去了走武路的资格,因为他晕血。
禄三听了掌柜的话之后自是十分激动,那可是谷盟主啊!要是自己是他的儿子,那还愁不能学武?是的,出了那回事儿之后,他也被赶了出去,镖头嫌他太莽撞。
福二这边,自掌柜的吩咐之后,但凡遇见相熟的小厮,便说上一两句,却发现,这事儿早已传得人尽皆知了。光是这孩子怎么丢的,就有好几个版本。
4.
谷淮松是在谷啸岳准备迎娶张家大女儿前的那个上元节丢的。
张家也是武林中的望族,和谷家联姻可谓是强强联手。而更妙的是,谷张二人,相识在江湖闯荡之时,相扶相持、情投意合。
那年谷淮松四岁,自被发现晕血之后,已经当了一年的透明人。谷啸岳人逢喜事心情好,听下人说小儿子想去街上看看,心血来潮,打算上元节带他去看灯。
很老套的故事。
谷啸岳遇上了同样去看灯的张家姑娘,让下人带着谷淮松自己去玩。谷淮松头一次出院子,事事好奇。小孩子体型小,看到喜欢的东西,往人群中一钻就没了踪影。十有八九是被拍花子的给拐走了。
谷啸岳心情有些复杂:后悔自己出门把儿子丢了、责怪下人没有把孩子看好、抱怨谷淮松丢的不是时候,等等。可惜,这种种感情之中,唯独少了对谷淮松安慰的担忧。说到底,不同于母亲与生俱来的爱,父亲的宠爱是需要后天培养的,谷淮松生来带着原罪。
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寻找,谷啸岳还是托了关系四处打探。只是二月便要办喜事,人手自然也不会太多。从刚开始的每天过问,到后来,谷淮松的消息变成了一年一问的例行惯事了。
5.
到了指定的日子,禄三穿着自己最齐整的衣服,跟着掌柜的去了谷家。
谷家门口好不热闹,穿着长衫的书生、一身短打的学徒,门边甚至还倚着个衣衫篓缕的年轻乞丐,不知是不是来认亲的。零零总总有二十来个人。
“待会儿让孩子自己进来,先查手上的痣。”管事打开门,看了眼门口的众人,嘱咐了一句,便调头走了回去。
反应灵活的麻溜的跟在了管事后边,禄三用衣襟蹭了蹭手心的汗,也跟在一个壮硕的小伙子后面进了门。
谷家不大,从偏门到客厅,也就走一盏茶的功夫。路上还经过一个小小的校场,有几个少年穿着白色布衣练习腿脚,整齐划一的落地声,扬起一小片尘土。有几个没见过世面的,已经呆站在一边了。禄三念念不舍的把眼神移开,以后这片校场就都是我的了,他如是想想,脸上带出一丝含蓄的矜持。
管家清了清嗓子,催着看走神的少年们继续往前走。
这次把少年们和大人分开,除了查看手心的痣以外,主要为了问问他们的经历。
武林盟主的独子,这个名头带来的诱惑力太大,难免会招来一些投机者。比起大人,这些小子们显然是更好的套话对象。
管事把他们排了个序,挨个儿领到一间屋里问话。客厅里一片寂静,回来的人也是一声不吭的径直离开了。
挨到了禄三,他微踮着脚尖、快而轻的跟在了领路仆人的身后。
“名字叫什么?”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先生坐在椅子上问。
“禄三,福禄寿喜的禄,排行第三的三。”
“识字啊?”先生听完在纸上记了起来,随口一问。
禄三紧张的点了点头,口齿含糊的发了个声。
“把左手伸出来。”
禄三又擦了擦手心,伸出了左手,想了想,又把手再往前伸了伸,确保先生可以看清拇指关节下方那颗浅褐色的痣。
先生又写了些什么,问:“说说你自己,现在在做什么?”
“我打小被王善人收养,跟着学习了算术、识字,还有、还有一点拳脚功夫。现在时望江楼的小二。”
“那被收养之前呢?”
“这……我也不知道。听师傅说,我们都是被卖过去的。”
“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们需要先核实信息。”
“好。”禄三应了声,又觉得自己刚刚说的有点少,想再说些什么。刚张嘴,那先生又向外挥了挥手,禄三胡乱地点了点头,走出了门。
再次站到谷家门口已是一个月之后,这一次,只有五个人。
这一个月里,前前后后共有3批远的近的少年们来到谷家。经过消息核实之后,这其中有的是年岁对不上,有的是家世经不起推敲,最离谱的一个少年,手心上的痣是粘上去的,当场被赶了出去。到头来,只剩下了五个少年。
作为五分之一,禄三这次见到了谷盟主。
6.
谷啸岳坐在客厅,看着管事身后跟着五个少年,神情有点恍惚。他们中可能有他的儿子,丢了十二年,快被忘记的儿子。
单看相貌,五个人其实都不怎么像自己或者柳娘,但再仔细看看,这人的眉毛、那人的嘴角,又好像都能找出那么点相似之处。
谷啸岳收回思绪,朝五个少年笑了笑,少年们反而显得更加局促起来。
“今天把你们叫来,是为了滴血认亲。”管事边说着,边示意少年们伸手取血。
其实这取血还有一个意思,看看他们有没有晕血的。
取血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少年们一个个除了紧张,并没有其它的表现。
谷啸岳皱了皱眉,又舒了口气,这晕血可能长大了就不怕了,真是再好不过。
往眼前一排滴了血的碗里滴入自己的血,谷啸岳竟看见有两个碗里的血融在了一起。管事赶忙往碗前站了站,挡住了少年们的视线。
余大夫之前和谷啸岳说过这滴血认亲,说是滴血认亲并不十分准确,有时会出现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人,血融在了一起,但很少见。
没想到这稀罕事儿被自己遇上了。很显然,自己不肯能同时有两个一般大且手上都有痣的儿子。
看了眼碗边上写着名字的木签:禄三和朱耀武。谷啸岳努力回想了下管事和他说的情况。
禄三是个自小被望江楼培养的小二;朱耀武则是被猎户在城边林子里捡回来养大的,现在是个武童生。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谷啸岳将手放到了朱耀武的木签上。
“结果出来了,朱耀武你先留下。”管事顺势把碗收了起来,其余的四位,这次劳烦你们了,待会儿会给各位送上一份歉礼。”
谷啸岳仔细的打量着留下的少年 ,带有这个年龄特有的清瘦,但看着还算结实。可能是他目光停留了太久,少年起先还激动得涨红的脸染上了几份不安。
还有的要教的,谷啸岳皱着眉想,我的儿子该更沉得住气些。
7.
“听说了么,谷盟主找着儿子了。”
“听说了,这孩子据说还是个武童生呢。”
“真是虎父无犬子,这谷盟主也是后继有人了。”
“可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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