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水一样流过,翻过最后一页日历,恍然发现又过了一年。
过去的一年以记忆的形式贮存在意识里,当下的你有着过去全部的奥秘,而又蕴藏着未来的种种可能。
人是生活在时间里的。人也是生活在空间里的。
相比之于看得见的空间,时间更让人捉摸不透。除了钟表看得见的指针,以走了几个格的方式记录着时间,或者通过标记太阳的不同位置这类以空间来标记时间的方式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表示时间的维度。
时间更像是在人心里的,同一个物理时间段,有人觉得度日如年,有人却感慨光阴似箭。
这种用空间记录时间的方式,在奥古斯丁那里第一次提出了质疑,在康德那里变成了一种直观,但柏格森觉得还不够,他要彻底摒弃用空间感知时间的方式,提出另一种方法感知时间,这就是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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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习惯用空间来理解事物,这种思维与概念思维紧密相连,用概念来把握世界是科学的源头。当物体被简化成一个点,物体与物体的距离被简化成一条线,几何学就产生了。同样,物与物的关系抽象成公式,数学和物理学也随之出现。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欧洲哲学是在用数学的方式进行论证。典型如斯宾诺莎,用几何学的方式来构建他的伦理学。
而这种倾向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芝诺悖论,就表明了在用概念描述运动的时候所出现的问题。
这种倾向的问题在于,现实变成了理论体系,甚至在柏拉图那里,现实是不值得过的,只有“理念”才最真实。
中世纪的哲学强化了这种认识,只有彼岸世界才是值得过的,此岸世界只不过是彼岸世界的过渡。
然而丰富多彩的花花世界,不是仅仅用“过渡”和“不真实”就可以概括的,对于只有一次生命的人而言,这样的理论未免太无情。
原本活生生的世界,在化为概念形成哲学之后,原有的生机都在写成文字的那一刻蒸发掉了。
那么怎么面对那些真切的体验呢?如何对待已经逝去的时间和尚未到来的未来呢?
显然不能满足于用空间标记时间的方式。
时间和空间是不同的。
空间可以重复,可以分割,而时间是不可重复、不可分割的,正所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于是,柏格森提出了绵延说。
绵延就是永远在进行,过去、现在、未来相互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割。现在的你,有着过去的你的塑造,而同时你在规划着未来,现在蕴含了过去,而未来则蕴藏在现在之中。
这种正在进行的绵延,人们是无法用理性推断的。
人们不可能通过逻辑、概念来感知时间,因为这些“静止”的东西是没有办法感知运动的时间的,而观察这种绵延的时间,不能外在地观察,而只有进入到这个绵延之流中,才能体会。
这种进入时间而体会的方式,就是直觉。
内在的直觉,作为感知时间的方式,和感知空间的理性对立。
2
柏格森的直觉其实是一种情景交融,与理性的实验、验证的方法不同,直觉是不能重复试验的,而是永远变化的,也只有变化的直觉,才能体验绵延的时间。
直觉不是灵感,而是一种方法,柏格森把直觉从一种心理意义变成了一种哲学方法。
直觉这个名称并不是柏格森首创,在西方哲学史上一般是心灵不需要经过刺激,或者经过推理或讨论就能看见或者领悟真理的能力,通过对事物瞬间的印象完成对事物的认知,因此也与推理与区分开来。
但在西方传统哲学中,直觉与理智相连,通常分为实践的直觉或者理智的直觉。在中世纪理智的直觉通常指对上帝、共相这类无法言说的对象的感知,而在康德那里,实践的直觉则是实践理性的一部分。
亚里士多德把理智的直觉理解为“理性的洞见”,而在笛卡尔那里,理智的直觉则是对演绎的起点的认识,斯宾诺莎的理智的直觉是科学的直观,是他的认识的三种样式中最高级别的形式,而康德则把直觉看作经验。
但柏格森把直觉和理性对立开来,认为直觉可以更比理性更深层次地认识这个世界。虽然这个理论收到诸多批评,但不能否认其启发性。
万物在时间和空间上绵延成为整体,其来源就是生命冲动。
直觉起源于本能,而本能中蕴含着发展直觉的要素。直觉从本能那里继承了与自身的共鸣,而本能的本质则是生命过程。
只有直觉,才能把人引向生命最深处,进入生命的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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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格森的直觉、生命冲动,不是人们通常理解的感觉、冲动,而是作为一种认识方式,是区别于理性的认识方式。理性的认识,就是用概念、判断、推理、逻辑来认识事物,但面对生命、绵延的时间,理性的认识就无能为力了。
直觉的产生与记忆相关。柏格森认为,记忆是独立的,区别于当下的感觉,记忆既是对过去影像的保存,又是精神的加工,也就是说记忆融合了物质和精神,将二者统一起来。记忆不一定是客观事物本身,也不是当下的体验,而是一种经由精神提炼的保存物质的形式。
记忆与绵延的时间一样,不可重复,每一个记忆,就是每一个绵延的瞬间,都是独一无二的,与电影胶片展示的运动不同的是,记忆不是通过无数短暂静态造成的错觉而保存绵延的时间,而是流水一样滚滚向前,人们常说“记忆的画卷在眼前展开”,就是形容记忆的这种流动感。
如果说在时间范畴,现在蕴含着过去,那么记忆同样,现在的记忆蕴含着过去的意识,蕴含着人对事物的整体性的认知,正是这些保存往事的记忆,浓缩成了直觉,对事物的直觉由此产生。
因此,直觉也是意识里潜在的,只是人们习惯了理性思维,没有发现这种直觉。只要经过努力,人是可以自觉地通过直觉来进行认识的。运用直觉认识事物,有点类似“物我相融”,去掉理性的概念和物体本身的用途,而直接体验事物,体验当下。
柏格森的理论在文学上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就受此启发,这部回忆录式的自传体小说,没有按照时间顺序对往事进行梳理,而是通过捕捉在“我”脑海中的印象,呈现一生的故事。
对于“我”来说,事件发生的顺序没有意义,而只有回忆,才是“自我”的所在,那一个个回忆片段、心理呈现了“我”的整个人生,这才是“我”所认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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