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evin Wang早该在国外念书了,因为只要提起这个话头,他就止不住抱怨。
都怪王先生和赵女士过分小心翼翼,担心他初到异乡学习生活不适应,担心他孤零零漂在海外多寂寞,还有更可怕的,在美国是一波接一波的校园枪击案,黄种人歧视,更有潜藏的恋童癖鸡奸犯连环杀手,总之是层出不穷的变态;欧洲也好不到哪儿去,又是西亚难民,又是暴恐袭击,还有人口绿化,毒品滥交等等。
“哼,没骨头的中产阶级。”这是王凯雯对王先生和赵女士的评价。
王凯雯的高中同学里十之六七都去了欧美国家,余下也有去澳洲的,也有去日韩东南亚的,只有他被爸妈强制留在国内大学读书,这才迫不得已跟陶令樟,温幼強,文巫铭几个混成了同学兼舍友。
彼时,王凯雯先后尝试过绝食,离家出走,甚至以死相逼,但是宣布绝食的第一个深夜就被赵女士在附近便利店抓获;离家出走还没走出市区,他意外接到了班花辛暖暖同学的电话,当然是王先生拜托她打的;以死相逼那会安眠药被偷换成了维生素,计划跳楼才发现窗户装了防盗网,楼顶天台上不去。
王先生是个温和细心的父亲,这天路过听见儿子房间里没了动静,也顾不得敲门,推门只见王凯雯正要把手指头戳到插座孔里,不由得大喝一声,吓得王凯雯把插板丢到了地上。
虚惊一场后,亲子双方很快达成了一项决议:只要王凯雯能在国内大学读满两年,他就能获得出国留学所需的家庭资助。至于为什么还要再呆两年,赵女士表示,“我们想等你年满20周岁,两年大学生活也能让你更成熟一点。”王同学对此只表示不屑。
转眼两年就要过去了,距离暑假还剩两个月,去美国留学的大部分手续都已经由王先生委托熟人办好了,王凯雯能做的也只剩下等。
虽然都知道这位王同学没多大本事尽爱吹牛,老是怨天怨地,实在令人讨厌,但是到底住了两年,舍友们还是提议出去吃个饭,喝个酒,要给他践行。后天正是周六,傍晚宿舍全员凑齐,四个人打车去吃烧烤。
“你们知道我。我是个国际主义者,最看不惯极端民族主义分子,关键这几年国内民族主义还越来越起劲儿。”王凯雯很容易醉,一旦醉了,就会变得和在网上跟人对骂时一样口无遮拦,“都是他妈的臭傻逼,跟这些人呼吸一个地儿的空气我都犯恶心……”
“国外的空气倒是香甜,正合适你。” 温幼強家境不太好,凭借个人努力上了这所top10,对王凯雯这类人一向敬而远之,借着点酒意才斗胆开了个玩笑。
文巫铭听也不听,嘴上没停,心想:“你们尽管说,我先吃着。”尽管没有任何表露,但是如果在网上遇到这种张嘴闭嘴“你国你国”的,他准会送上一句:“快滚不送。”
陶令樟跟他们都不一样,他希望每个人都能和和气气,高高兴兴的,他匆忙打断温幼強,“哎哎哎,别光说话,喝酒喝酒。”组织完第三次碰杯后,他笑着问道:“Kevin,你打算出去几年?”
王凯雯眨巴眨巴眼,说道:“说真的,我真的想再也不回来了,就像我最喜欢的那位诗人那样,在国外晃荡一辈子……就怕我爸妈不让。”
“你人都在国外了,王先生哪儿管得着你。”
王凯雯耸起肩膀,摊开双手,“家里要断了我的月钱,我可不得乖乖回来。”
“可以自己打工啊,美国时薪高,服务行业还有小费……”温幼強又插了一句,陶令樟马上用一个火烧堵住了他的嘴。
“那能挣几个钱?关键是麻烦,再说了,我出去是学习文化知识的,又不是去打工的。”
“对了,你说的是哪个诗人?”陶令樟问完就后悔了,他今晚无法得到答案了。文巫铭推了推王凯雯,他已经昏睡过去了,“得,还得咱伺候这王家大少爷。”
“体谅些吧,他不能喝酒,还尽逞能,他该出国了,可能心里也有压力。来来来,幼強你抬头,我抬腿,巫铭你就在中间托一托,我们都没手了,还得你打车。”
文巫铭不动,笑道:“舍长你知道我平常最是服你管的,但今天我有个要求,只要你喊三声‘王凯雯臭傻逼’我就抬他,不然咱没商量。”
陶令樟知道这人脾气上来拗不过,环顾周遭食客各自吵闹,一时没人注意他们,只得降低音量喊了,三人怪笑了一阵,文巫铭主动上去抬王凯雯的腿。
好不容易上了车,文巫铭冲陶令樟笑道:“舍长你不是想毕了业就去联合国工作吗?我觉得你再合适不过了。”
“你这是故意嘲讽我呢。”陶令樟笑着把胳膊搭在他右肩上,“我也就想想。联合国在国际政治上确实比较软弱,但我非常认同这个组织的理念,我打算去教科文组织或者世界卫生组织之类的。”
陶令樟很久前听过一句话:中国人习惯把家背在背上,走到哪儿就把家安到哪儿,即使去了外国,也只是建起一条条唐人街。他不想那样,他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世界公民,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异国,那么多历史悠久,灿烂非凡的文化形态,他想全身心去领受,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
“我可没那么大志向,就像现在这样混混日子,等中国啥时候成了世界老大,我就心满意足了。”文巫铭一直觉得自己生在中国真是太好了,他永远不用也不会离开这个国家,在他看来那意味着背叛。
温幼強在心里说:“世界老大哪是像说的那么容易。”对王凯雯,温幼強更多的是羡慕甚至嫉妒,对文巫铭这号人则是单纯的讨厌,他也想出国留学,到墙外的世界逛一逛,当然最后还是要回来,因为他的家在这里,他想拼尽全力把自己家变得越来越好。“连手都不想从袖子里伸出来,就别提什么中国梦了。”
这一夜过去,六十多个夜晚也过去,王凯雯如愿以偿,只身到了美国。夏季阳光普照的加州,到了冬天却是连绵的冷雨。华人的圈子足够大,大到他恍惚觉得自己仍在国内,跟陶温文三个晃晃悠悠过着轻快的日子,只不过现在换成了Chen,Liu,Tang,一切他都可以有样学样,生活和学习一开始都不容易,但也没费多大力气,受朋友影响,他甚至开始去中餐馆做兼职,逐渐体会到工作的劳累和乐趣。
这两年中美外交争锋层出不穷,有一次王凯雯被朋友拉着去街上游行,人家递给他一张牌子,上面写着:NO HEGEMONISM!不要霸权主义,这是对的,他想。很多朋友都说他们到了国外才知道自己有多爱国,他只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到达任何外国,反而被祖国绑得更紧了。
他突然在人群中看到一个特别的人。那个诗人!隔着人墙,他高喊诗人的名字,但诗人只是路过,王凯雯脱离队伍追了上去,诗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阴阴的,风很冷。王凯雯忽然想回家了,想回到有王先生和赵女士的那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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