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新编 || 牛郎织女

作者: 讷言不敏 | 来源:发表于2020-08-19 23:13 被阅读0次

    1、你喜欢哪个

    我叫牛郎,名字和人一样朴实。听说后来这名字变了味。

    大黄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并没有在意。当时,我正专注着看美女洗澡。

    实际上我什么都看不清楚。我不是大黄,看不到那么远。

    大黄却是没兴趣看,它更喜欢找我聊天。作为一头牛来,他的话有点多。

    此刻他正说着好友金蝉子的故事:

    当初啊,差点被拉去陪那傻和尚取经。后来因为卖相不够神骏,才推给了小白龙。说起那个小白龙,还真是英武不凡……

    大黄喜欢说话。即使没有应答,也能滔滔不绝个没完没了。

    他告诉我说他是神仙,是天上的金牛大仙。说我曾经也是神仙,只不过被贬下了凡。

    为了证明他不是吹牛,我就被拉来了这里守株待兔——他说我未来的媳妇会在今夜来碧莲池洗澡。

    于是我躲在一棵大树后,从傍黑天守到了亥时三刻。

    来洗澡的人有七个。她们踩着云彩下来,像是仙女。七个人踩着七种颜色的云彩,穿着七种颜色的衣服。

    我问大黄哪个是我媳妇,大黄问我喜欢哪个。我说看不清,但我喜欢绿色。那就是穿绿衣服那个,大黄说地斩钉截铁。

    我没有问为什么。因为,我开始相信他是神仙了。

    2、接下来怎么办

    我很笨,所以很难期望自己有什么事会很顺利。就拿现在偷衣服这事来说,我心里就非常没谱。

    尽管大黄信誓旦旦地保证万无一失,但我还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以前我也偷过东西,而且还很频繁。不同的是,以前都是偷吃的,这次是偷衣服。

    以前只需防着不被嫂子一个人发现,这次要防七个人,还是七个仙女。这让我感到非常紧张。

    当心在嗓子眼里跳动的时候,请原谅我,没能察觉到仙女们当时的反应有什么异常。

    实际上整个过程,我都只是盯着衣服,没敢往池子里瞅上一眼。

    我觉得做一件事想要提高成功率,就得专注,心无旁骛。尤其是,像我这样明显不够聪明的。

    可是,我还是被发现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我只记得,当我终于小心翼翼地挪到那堆绿衣服旁边时,她们笑了。

    像是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的样子,很是畅快。我跑得也很畅快。之前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跑这么快。

    好在跑之前,我没忘记顺手抄起地上的衣服。

    大黄也笑了,笑得一点也不含蓄。他从来不压抑情绪,就像不压抑自己说话一样。

    但是我总觉得,他今天笑得格外怪异。就像是他讲了一个笑话,先把别人逗乐了,然后他自己才跟着笑了。

    那种是一种满足的笑,或者说是得逞的笑,而不是笑笑话本身。

    当时我是来不及仔细思考这些的。

    事实上,那时候我压根就不会思考了。思维从一开始被大黄绑架后,所有的思考功能也都一并移交了过去。

    因此,当我想要思考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就变成了我问大黄:

    接下来,怎么办呢?

    3、就这么答应了

    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饥渴的芦苇竭力地伸长脖子,吞饮夏夜里难得的一丝清凉。月亮,从云后探出半张脸,在安静的碧莲池里弯成上弦。

    织女这时候已经上了岸,正坐在我的左手边,笑吟吟地衬着一袭翠绿的衣裙。她的姐妹们,在我抱着衣服逃跑的时候,也都驾着祥云跑了。

    我没有感到奇怪,更没有去鄙视她们是多么的不仗义,所有的情节都在演绎着大黄的预言。

    除我之外所有的演员,都像是早已看过剧本,并排练了千百遍——镇定、从容,有条不紊。

    织女就很镇定,也很安静。当我抱着衣服,又回到池边盯着她看的时候,她也就这么盯着我,笑吟吟地,像是知道接下来我会说什么。

    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只在等我的问题出口。我甚至感觉,她有一丝的急不可待。

    这时候月亮还躲在云里,风也还在远方。

    在她灼热目光的注视下,我的心竟然开始冒汗。眼神却始终倔强得不肯认输,仍旧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时间是个奇怪的概念。可以一日三秋,可以一梦千年。

    当自己把自己忘记的时候,时间也便失去了节点。当下,便从过去和以后的链条中脱离出来,得以永恒。

    我不知道像这样盯着她看了多久,像是一瞬,又像是历尽轮回般没有尽头。

    当我回过神时,起风了。也或者是风从远方吹来,把我拉回了现实。

    总之,那一瞬间我明悟到男人对女人偶尔的妥协,也并非什么太丢人的事。

    所以我开口了。

    虽然我还是觉得,这个问题怎么看都非常不靠谱。拿衣服要挟一位仙女嫁给一个放牛郎当媳妇,这出戏也就大黄导得出来。

    也亏了我这个男主角近牛者脸皮厚,腆着脸还真要挟出了口。

    对此我是一点也不惊讶。很早以前就被嫂子磨练出的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魄,在关键时刻总能让我临危不惧,面不改色心不跳。

    只是我做得到不以己悲,却做不到不以物喜。当我准备一等她开口拒绝,就放下衣服转身跑路的时候,她却就那么轻描淡写地答应了。

    她答应得很真诚,真诚得不见丝毫犹豫和虚与委蛇。我感到自己的眼睛,瞪得像大黄一样大。

    她肯定看到了里面写满的惊讶,不然怎会笑得那么夸张?

    似乎,还带着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得意?

    4、有心的地方就有江湖

    幸福和悲伤一样,总是令人猝不及防。那天,我们就那样坐在池边直到天亮。

    我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但这不妨碍我们聊得很愉快。有些人在一起,即使不说话也不会感到尴尬。

    沉默的时候,她习惯望着皱起的湖面发呆。轻柔的风,用她的发丝扬起空气,荡出涟漪。我们望着不同的角度,看到了同样的纹理。

    如果风停了会怎样?我下意识地不敢去思考。幸福来临的时候,人们总是无暇他顾。

    第二天,湖边多了座木屋。木屋是织女盖的,我负责设计。

    我显然没有设计的天赋,盖出来的房子几乎和我曾经的家一模一样。现在那个家是哥哥嫂子的,我不恨他们。

    如果不是嫂子逼着哥哥,而哥哥又半推半就地和我分了家,我可能不会遇到织女。一饮一啄,似是前缘早定。

    所以我开始相信起缘分。

    有信仰的人是幸福的。相信缘分之后,我也开始幸福起来。

    建好木屋以后,织女就没有再动用过法力。她说她要做一个普通人,体验简单的快乐。

    当时我并太明白她的意思,但我尊重她的想法。她很高兴,我从没见她笑得那么灿烂。拉着我描绘生活蓝图的时候,她显得有些急切,幸福从眼角眉梢止不住地溢了出来。

    织女的手很巧,她织的布很多人抢着要。所以用这些布去换些日常所需,占用不了多少时间。

    我有大把的时间用来发呆和思考,一如从前。

    还好织女不会像嫂子一样,因此将我扫地出门。她似乎从一开始就习惯了我这样。很矛盾,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选择了就必须学会承载。这是织女的回答。如同她说的很多话一样,我听到的时候似懂非懂。

    大黄说话就简单的多了,他从那天开口之后就犯了话唠。我很难想象这之前的那些年,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说,那是承诺的力量。我没有追问。

    我喜欢听他讲天上的事,他总能将一件小事也讲得摇曳生姿。这让我很羡慕。因为再跌宕起伏的事,从我口中说出也会变得平淡如水。

    他喜欢讲他跟他的狐朋狗友的事情。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是显得格外得神采飞扬。

    听得多了,我感觉天上似乎跟人间没什么两样。也会有纷争和猜忌,也会有这样那样的不自由。

    大黄听到我的感慨,却突然严肃了起来。他难得地说了一句深奥的话:有心的地方,就有江湖。

    5、该来的总是会来

    该来的总是会来。秋天到了,叶子也便要落了。如果说,还有什么可被称之为宿命,大概就是诸如此类的别无选择吧。

    选择就必须承载,而宿命是无需承载的。

    它可以令人颓废,也可以令人洒脱,但是绝不会令人痛苦。

    所以到目前为止,我感觉不到痛苦,即便是当初嫂子试图毒死我的时候,痛苦的也不应该是我,而是做出这个选择的嫂子。

    没有选择也就无所谓痛苦。而如今,是我要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今天是七月七日,碧莲池里清波依旧,与三年前的今天一样。不同的是,织女来了又去。

    立秋了,天气却并没有立时凉爽。所以我喜欢上了这个季节的雨天,一场秋雨一场凉。

    只是雨天啊,又总是容易让人惆怅。尤其像今天这样,连绵不绝的时候。

    这样的天气适合思考。我像一墩木桩般坐在碧莲池边,盯着湖面发呆。像极了她曾经的样子。

    幸福和悲伤一样,都像是心湖荡起的涟漪。

    不同的是,幸福的涟漪犹如一颗石子入水,源自同一个中心,和着同一个频率。而悲伤一如眼前,无数的雨点,激起无数的涟漪。

    所以幸福的时候,都很清楚为什么幸福。而悲伤时,往往不明白何以悲伤。

    织女走了,被两个驾着云彩的人带走了。我很早就知道会有今天,只是不知道今天就是今天。

    大黄说,我当初选择了简单和平淡,就必须承载如今的无能为力。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当初是什么时候,又发生过什么。

    织女被带走的刹那,我脑海深处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关于当初的记忆,隐隐约约地将要显现出来。只是每每似要记起的时候,便会头痛欲裂。

    织女和大黄从未对我提起过当初,大黄说那是因为尊重我的选择。

    雨,还在下。

    6、大黄死了

    大黄死了,死的时候面色安详。像极了,如来拈花的模样。

    我不明白洒脱如斯的大黄,为什么会选择死亡。死之前,大黄说了很多话,很多很深奥的话我似懂非懂——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不是你,我可能至今还无法做出选择。

    原来所有的痛苦都只是源自选择。死,真的一点都不可怕。可笑我在这种选择中兀自痛苦了这么多年。

    一旦做出了选择。死,原来也可以如此云淡风轻。死后我会选择投胎做一个人,一个凡人。

    其实在人间做一头牛也不错,他们不会也不用思考这些。无知,总是可以无畏的。

    很多选择都很诱人。因而选择总是要伴随着舍弃,这便是痛苦的来源。

    之前我总也舍弃不掉这一身的法力,舍弃不掉这许多年的努力。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些努力的全部意义,只在于让我明了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不是每个生命都可以站在世界的中心。在生命的世界里,人类站在了中心。人间天上都不外如此。

    我希望,能够站在人间这个世界的中心。但是我需要一个起点,一个生的起点。

    作为一个普通的生命,最大的宿命不是死而是生。因为死,犹可在一定程度上选择时间和方式,而生是无可选择的。

    只是任何事都没有绝对。有生命的地方,就会有特权。神仙在投胎的时候,是可以有选择的方式以及母体。

    我舍弃如今的一切,应该能够换来足够多的选择吧?希望。

    有了起点也就有了希望。笑一个吧,我时间不多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对。

    真的,虽然与你当初的选择不同,但我终究是做出了选择。以后的,我会自己承载。就像如今的,就得靠你自己去承载了。

    我死之后,你把我火化吧。我会选择喝掉孟婆汤,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凡人。

    祈祷我能投个好人家吧。

    我这身牛皮,多年来摸爬滚打很是厚实,估计人间凡火是烧不化的。你不是一直想飞吗?披上它,就能梦想成真了。

    好了,我要走了。再见,我的朋友。

    ……

    我静静地听着大黄说完,没有插话,像三年来很多个从前一样。只是我知道,再也没有以后了。

    所以我哭了,泪如雨下。很多陌生的话涌上喉头,却终究没能说出口。

    我哭得很安静,没有声响,除了眼泪滴落的声音。直到一句习惯脱口而出:

    大黄,你还是这么多话……

    7、就在你脚下

    飞起来的感觉很好。或许是因为,飞翔总能给人自由的假象。

    当我第一次飞起来的时候,就真的误以为自由,已经触手可及。

    只是从家门一直飞到南天门,还是没能触碰到,那似有若无的屏障。

    南天门只是简简单单一扇门。三根红漆木加一块匾额,匾额上面三个规规整整的字。

    虽称不上简陋——因为至少比起我家那扇原生态门要华丽的多——但终究还是颠覆了我一路上富丽堂皇的想象。

    在跟看门的白胡子大爷聊天中我得知,原来
    成仙只需要一个条件,就是从凡间飞到天上。

    也就是说,走过这扇门,我也就是一名神仙了。这让我感觉跟织女之间天壤云泥的距离,一下子拉近许多。

    尽管事实上,情况并没有实质性的改变。

    看门大爷告诉我说,在成仙之前,还需要进行一个仪式。

    仪式并不需要人主持,主持仪式的一块石头。石头有个好听但是让我心悸的名字
    ——涤心石。每个修炼有成的修士,都是在这块石头上立地成仙的。

    而从凡间飞到这里,那一层又一层的云叫轻身云,为的是将修士身体里的凡土俗尘清洗一净。再经过涤心台,将心中的冗情杂念荡涤一清,然后才能真正地成为一名神仙。

    我突然发现,进天庭和进地狱,程式上没什么两样。只不过忘川水变成了轻身云,孟婆汤换作了涤心石。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地狱这么熟悉,此刻也没时间让我过多地沉溺于疑惑。因为我正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进去,还是回去。

    这似乎很好选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或者仅仅因为“涤心”这个名字——没来由地,我对这块不知什么样子的石头隐隐有些恐惧。

    所以,我决定见到石头后再做决定。

    于是我问看门大爷,石头在哪。大爷掐了掐指头,转了圈眼珠,然后捋着白胡子,说:

    就在你脚下。

    8、她叫织女

    我叫牵牛,是一名神仙。

    我家住在牵牛星上,家门口是一条河。河对岸,住着一位姑娘。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尽管,我每天都会看到她。看她织布,看她浇花,看她捣衣裳。看她坐在河边发呆,看她看着河对岸同样发呆的我。

    偷偷地,从清晨到傍晚,又从第二天清晨,到第二天傍晚。日复一日,直到一只喜鹊搭上我的肩膀。

    嗨,牵牛!你是不是喜欢对面的姑娘!

    我吓了一跳。不是因为喜鹊来得突然,而是仿佛竭力隐藏的心思,忽得见了天光。

    可是我真的喜欢她吗?喜欢应该是什么样呢?

    是的,我连什么是喜欢都不清楚,怎么会
    喜欢上她呢?一定是这样,一定是。

    可是为什么,我又有种撒了谎似的脸红心跳呢?

    这种情绪让人懊恼。我不喜欢纠结,所以我决定向喜鹊请教,什么样才算喜欢?

    你每一分钟都希望看到她,但又怕她看到你在看她。她在你的视线内时,你若无其事;她离开的时候,你又会急着搜寻她。

    你会在她应该出现的时间,守在她应该出现的地方,只为远远地看着她。而当她没有出现的时候,你会失望,会想她,会担心她。

    你会觉得她很亲近,很特别,跟其他人不一样。你会欣赏她,没理由地欣赏,包括你也认为那是缺点的地方。

    看见她皱眉你会揪心,看见她微笑你会跟着翘起嘴角。哪怕,你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

    当我说这些的时候,如果你心里正想着一个人,你就已经喜欢上她了。

    哦,对了!她叫织女。

    9、我想一直看下去

    从转变态度,到改变行为,总还是需要一个契机。

    当我开始承认自己喜欢上织女的时候,我的行为并没有多大改变。

    或许唯一称得上改变的地方,只在于看她时的目光不再闪烁,不再害怕被她发现。

    甚至还有些希望。

    希望她能知道我正在看她,希望她知道我喜欢她,然后从她的反应中观察,揣测。

    或许更多时候是臆想。臆想她对自己的态度,然后患得患失。时而欣喜,时而怅落。

    无论是期望什么,当一个人开始有所希求的时候,他的心就再也难以一平如水。总是会随着他所希求的东西,起伏波荡。

    如果没有喜鹊姑娘的第二次造访,我不知道后面的结局会怎样。

    但现实的世界里没有如果,每一个故事都只有一个不可逆转的方向。

    所以喜鹊来了。

    这次她没有直接飞过来,而是乘着一叶竹筏,从上游顺流而下。

    很快,她又拍着翅膀飞走了。除了竹筏,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我便多了一样任务——
    盯着竹筏发呆。然后冲动——遏制——再冲动——再遏制。

    直到有一天,感性的积蓄超过一个临界点,理智便再也难以克制。

    织女对我的到来并没有感到惊讶。甚至,她都没有停下织布的动作。

    她的动作很美。或许也只有这么美的动作,才织得出那么美的云锦吧。

    一缎云锦织完,织女终于开了口:

    你来干什么?

    来看你。

    对面不能看吗?

    对面看不清楚。

    那现在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那你怎么还不回去?

    我——

    我想一直看下去。

    10、我们会不会把彼此忘记

    织女笑了,笑得很开心。她的笑,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我一直奇怪,为什么第一眼看到她,就特别亲切、特别熟悉,特别想要接近她,了解她,关心她。

    或者,只是默默地看着她。

    我越是确信我们之前没有过任何交集,这种困惑感就越是强烈。

    好在诸如此类的困惑,并不会干扰到我现在的认知。

    我只要知道,我喜欢织女,织女也喜欢我,这就够了。甚至其他的一切,我都不需要知道。

    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我不知道,我每天望着的这条河名叫即心河。

    我不知道,即心河东是王孙贵胄们的聚居区。

    我不知道,织女是王母娘娘的外孙女。

    我不知道,爱情和婚姻,原来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我不知道,有一天我会和织女分开,以无关爱的原因和方式。

    我不知道,如今这短暂的幸福,是多么的弥足珍贵。

    所以,我跟织女吵架了。

    我发现,人心是个很奇怪的东西,它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矛盾。

    我坚定的认为,爱一个人就要能包容她的一切。我相信,织女也是这么认为。

    但是,我们还是吵架了。即便我们彼此也都对自己爱着对方这个事实深信不疑。

    后来我才明白,爱只是让人包容的理由,而不是充分条件,或者依赖。

    爱也仅仅只是爱,我们没有理由要求,它也无法承载更多。想要让包容淋漓尽致,唯有学会珍惜。

    然而现实是,我们总是不自觉地将已经拥有的一切认为是理所当然,并且我们还会理所当然地,一直拥有下去。

    所以我们常常会犯一个错误——对身边的人太苛刻,对陌生人太客气。

    当我明白这些的时候,记忆深处总似有一段鲜活的例子呼之欲出。原来两个人相处可以做到那个样子,很多年都没有吵一次架。

    可是那两人是谁呢?很多年又是多少年呢?明明很熟悉,很亲切,却又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跟织女在一起的日子越长,便越发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总是时不时地,发现忘记了很多东西。很多似乎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当我将这种困惑告诉织女的时候,我更加困惑地发现,织女也面临着和我同样的问题。

    是什么偷走了我们的记忆?

    惶恐。未知总是让人恐惧。

    当我在为背后,那不知存在不存在的未知的力量,感到恐惧的时候,织女也在害怕。

    她害怕的是:这样下去,我们会不会把彼此忘记?

    11、忘记因为要记得

    当一个目标渐行渐远,及至遥不可及的时候,停止便是前进。

    理性总是如此选择。

    我自认为还算是个理性的人,特别是在无需面对的时候去做选择。

    所以当白胡子大爷对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是非常认同的。

    那时候,我刚刚乘着竹筏去到对岸。

    白胡子大爷叫太白,住在金星上,是我在天庭里为数不多的朋友。

    我对朋友的定义很简单,聊得来,且心存善念。

    是的,我能感觉到太白对我的善意。特别是,在他有意无意向我灌输这些思想的时候。

    尽管,这其中总似还有些其他意味。但是这不妨碍我相信他的友善。

    因为那种感觉如此真切,真切到不需要任何理由的佐证。

    每个人身边似乎都会有一个博学的人。当然
    ,那个人也许只存在于我们心存疑惑的时候。

    太白就是这样一个人。当我被记忆的问题困扰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人。

    他那长密白亮的胡子,让我很难对他的博学生起半点怀疑。

    直到后来,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向太白求助,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

    他说,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无解的东西,可惜很多人看不穿。

    神仙的法力看似无所不能,但面对人心的时候同样无能为力。

    古今中外很多有大法力的神仙,都尝试过控制人心,但无一例外地均以失败告终。

    西方一位名叫上帝的主神说,人脑是神仙的禁区。但实际上,人心才是。

    人的记忆分两种:一种用脑,一种用心。

    脑记忆具体的事物,心记忆抽象的感觉。两者相辅相成,才能构成完整的记忆。

    而每个人都会深切感受到的是,脑的记忆似乎总是会先于心的记忆而消亡。

    所以很多事,我们回忆起来就只剩感觉,而没有了具体的情节。

    但是事实上,记忆并不会真正消亡,而只是被其他记忆埋没了。

    一种情况是自然代谢,新的记忆掩埋掉旧的记忆。

    另一种情况,是外力的干预。比如,因撞击导致的脑震荡。比如,某种强烈的感情刺激。再比如,法力封印。

    这也是为什么说,人脑并不是神仙禁区的原因。

    总而言之,记不起只是因为记忆埋得太深,唤醒困难。

    唤醒记忆就需要心的感觉。一种记忆在心里留下的感觉越是强烈,大脑里的记忆也便越容易被唤醒。

    你没有受过撞击吧?也没人对你施过法术吧?日子平淡得也没什么可以刺激吧?

    这三个问题问得急促而肯定,我甚至来不及思考具体问的什么,太白便已经下了结论:

    很多东西记不起,或许仅仅只是因为,你有更多新的东西要记住。

    12、一眼万年

    日子就像水一样。

    想到这个比喻的时候,我并没有感叹逝者如斯的意思。

    平淡可喻水,澎湃也可喻水。总感觉日子真的跟水一样,都像是一个筐,什么都可以往里装。

    好似一切事物都可以比作水,而日子又什么都可以比喻。

    日子像筷子,酸甜苦辣总都要沾些。

    日子像刀子,总要真的削下去才知道痛有多痛。

    日子像风中的叶子,看似自由自在,实则身不由己。

    日子像失了聪的蝙蝠,即便眼镜瞪得再大,也看不见前方究竟有些什么。

    所以活在日子里的人,就像是温水瓮里煮着的青蛙。总觉得,还能将就的时候,就将就将就。直到,水沸了。

    无法忍受,却也无力反抗了。

    青蛙总是不自觉的。所以,当从太白那得到一个总感觉不太对劲,却也算合情合理的解释后,我便把关于记忆的纠结抛在了脑后。

    只是此后,就再也没和织女吵过架了。

    我在天庭的朋友真的不多。除了喜鹊和太白,大概就只剩两个狐朋狗友了。

    是真的狐朋,狗友——哮天犬和笑天狐。

    其实真要算起来,应该还有一个,效天牛。现在应该叫牛僧孺,他在人间。

    认识他们是在金牛星上,那里有一个窥天室——神仙们做功课的地方。

    神仙也有功课。佛家是念经参禅,道家的名字更诗意,叫一眼万年。

    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夸张,大概的比例是,室中一日,人间一年。

    目的,是让神仙们体味世事无常,唯道永昌。而后,清心、寡欲、克己、证道。

    功课一周一次。跟西方的礼拜相似,但更加自由,可以自主选择。

    每次一天时间,一年50天的功课,差不多刚好可以,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体验人间一个普通人的一生。

    选定你要体验的人,窥天镜便会将他的生平记录下来。

    我对人选并没有特殊的偏好,在我决定随机确定之前,遇到了哮天犬和笑天狐。

    他们恰巧也在这一天来做功课,于是便向我推荐了牛僧孺。

    他们说,那是他们的朋友肖天牛投胎转世,去了人间历练。

    于是我们也成了朋友,在一起旁观牛僧孺一生的功课中。

    那些日子很欢快。听他们讲故事很欢乐,所以日子过得很快。

    他们给我讲了很多他们的故事,他们三个以前的故事,小黑、老白和大黄的故事。

    一个激昂澎湃,一个温润徐缓,却都讲得异彩纷呈。

    想来那些日子确是相当精彩吧。

    我问他们,为什么两个性格迥异的人会成为好朋友。答案让我有些惊讶。

    因为大黄。

    在大黄加入之前,我们还时常因为观念不合而大打出手。后来在大黄的调解下发现,原来我们都有同一个出发点,也都指向同一个目的地,只是走的路各不相同。

    于是,我们三个成了好朋友。

    13、挠心的蚂蚁

    老牛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别人喜欢梅兰菊竹,他偏偏喜欢石头。

    做事懂变通,像是鹅卵石;但做人又太正直,总守着些莫名其妙的原则,显得与时与人都格格不入,又像是茅坑里的石头。

    他自小习的是孔孟之儒,一生修的也是内圣外王之道,但是偏偏对子都不语的怪力乱神很感兴趣。

    他编了本名为《玄怪录》的书,书里记载了很多神奇怪异的故事。

    故事很精彩,和老白小黑讲得一样精彩。

    老白和小黑对此很兴奋,说大黄喝了孟婆汤居然没有什么都忘掉。

    我说他似乎也没记得什么,故事内容大相径庭。

    他们说他记住了感觉,这就够了。

    只要再给些适当的刺激,他肯定会记起来的。

    虽然当时看起来,他们很是有些跃跃欲试,但终究还是没真的去给老牛什么刺激。

    一是因为仔细一想,没有必要;二是因为又仔细一想,也没有办法。

    普通神仙私自下界,是坚决不允许的。当然,那些有大法力的除外。

    然而如果有大法力的话,那便无需下界,也可施加刺激了。

    所以他们纠结了一阵,还是得出个无可奈何的结论。

    这结论说出来很让人沮丧,所以他们只是在脑海里推理了一遍,然后默契地转移了话题。

    当他们转移话题时,我便推理出这个结论了。

    这不能说明我有多聪明。实际上,我很笨,笨得甚至有些傻。

    我之所以能迅速地推出这些,更近似于一种本能的反应。

    或者说有赖于一个词——感同身受。

    我时常会感到一种无奈,或浅或深的无奈。

    可惜如今都只余下感觉,却总也记不起具体的事情了。

    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记忆已经呼之欲出,却又总是差着那么一点点。一点点,适当的刺激。

    于是,这感觉便成了挠心的蚂蚁。

    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是真真切切地,窝在心底。

    14、前世今生

    自从发现封锁记忆的阀门开始松动后,我便时常思索:那适当的刺激应该是什么。

    后来我发现,这种思考是相当无益的。

    因为有些事情,当它没有发生的时候,你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会发生什么。

    而当我放弃这种思考的时候,刺激却不期而至了。

    织女,走了。走在我们准备去月老那里登记结婚之前。

    事实上织女还是在东岸,从未曾离开。只是即心河突然变得凶恶起来,恶浪滔天。

    从此以后,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银河。

    银河雪白的水浪映得眼睛生疼,我看不到织女了。

    那一刻我明悟到,我再也去不到对岸,再也到不了织女身边了。

    那些尘封的记忆,一瞬间充斥脑海。

    终于记起来了,什么都记起来了。

    碧莲池畔的点点滴滴,和着眼泪,滴滴点点地跌落。跌作人间七月七日的那场雨。

    记不起的时候痛苦,记起时却更加痛苦。

    记起了织女,记起了大黄,记起了人间数载,更记起了前世今生。

    前世我便也住在这牵牛星上,爱上了对岸的织女。

    便也是这般看着她,在我的世界里来了又去,把我的心也一并带走。

    曾经我以为过段时间心就会自己回来,但事实证明我错了。

    原来时间并不是万能的解药,甚至于时间本身,才是最最难解的毒药。

    难解终归不是无解。那时我还相信着,这世上并没有真正无解的存在。

    我选择的解药是投胎转世,在痴痴守望了许多年以后,我想去人间做一个凡人。远离天庭,去享受简单的快乐。

    为了让自己能够忘记织女,也为了让自己有可能在人间重新爱上某位姑娘,我喝掉了孟婆汤,抹去了之前所有的记忆,包括最不忍忘记的她。

    现在看来,我还是错了。

    原来爱是无解的。一旦真爱,便再难忘记。

    没有什么力量能够将爱从心底抹去。

    时间不能,孟婆汤不能,涤心石也不能。

    原来无论在哪里,只要心脏跳动的地方,就会有感情,也就会有幸福和悲伤。也就会有矛盾,会有纷争,会有江湖。

    我们无法改变环境,可是我更不想改变自己,不想改变自己的内心。

    于是痛苦,便始终挥之不去。

    15、守望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一条河的宽度。我在西岸,织女在东岸。

    人间也流传着我和织女的故事,说每年七月七日我们才能见上一面。在成千上万只喜鹊架起的天桥上,深情细语。

    但实际上我们一周便能见上一次,银河每周都会有,也仅有一瞬的平静。

    那一瞬很短,短到我们连一句问候都来不及说出口。只能在惊鸿一瞥中,见证彼此的等待与坚持。

    我有些羡慕人间的传说,等待一年便可厮守一天,也要好过这每周一次的怅落煎熬。

    但是我不会再选择去投胎了。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事我们无法左右。

    所以无能为力并不是懦弱。向无能为力妥协,才是真正的懦弱。

    经历了一次轮回,足够让我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即使看不到希望,我也不会再绝望。

    我坚信,这河水总不会一直澎湃着。任何形式的激情,都不可能持久。

    比如爱情。

    热恋总是来去匆匆,平淡才是永恒的主旋律。

    即便相对于一条河的存在时间来说,短暂的激情,于我也是漫长甚至无尽的等待。

    我选择了一直守望下去。

    因为我知道,我们彼此深爱着。过去是,现在是,将来还会是。

    我心跳动的全部意义,只在于让她在里面鲜活。

    她回,或者不回,我都会继续守望。

    直到,地老天荒。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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