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

夜间出发。

不算领队，共十二人。刚好坐满一个小面包车，登山包填满缝隙。其中一只一直压着我的腿，可学校终于远去了，夜风凉爽，身边坐的人姓甚名谁，我们即将去往怎样的地方，未知让我宽容，让我期待。

山路难行，路上接连遇到小雨、大雾，领队使劲眯着眼睛帮司机看路，众人昏睡着。

凌晨一点到达客栈。车门一开，冷气全面地灌进来，深夜的寂静和思维的停滞都被冷风各个击破。客栈有几层，从正门走进去，是第三层，很像电影里的感觉，建筑从外看低矮平凡，进入里面别有洞天。

迎接我们的老板是一位妇人，身材高大，穿着有民族风格的衣裙，面容黝黑，步伐稳健。

我要入住的房间里已经有一个女孩睡下了，门窗大开着，她把全身包在毯子里，我甚至看不见她的头发。保温杯、登山杖、登山包有序地放置。我想，这就是登山者的夜晚，平静、舒缓、毫无戒备。

第二天

七点起床，很多人共用一个狭窄的卫生间洗漱，水冰凉，空气泛着寒冷。我穿好速干衣、加绒衣、冲锋衣。一边喝热水一边等待吃饭。

早饭在客栈解决，包括白粥、馒头、炒白菜等，很清淡简单的食物。领队提醒我们，要多喝热粥，高原容易缺水。我当时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我早上喝粥总有通肠胃的效果，又因为身体不好，总要吃流食，因而对粥没有多少好感，但还是听话喝了一小碗，吃了两个小馒头。

虽然起个大早，但吃饭等了很久，饭后又将装备统一装进麻袋，供马驮负。捆扎麻袋是一个技术活，口要系紧，要保证每袋重量相差不多，否则马身体会倾斜。

九点半，装备收拾完毕，准备出发。我们轻装简行，坐上来时的面包车，前往景区。

近十一点，坐景区车前往徒步起始地。

认识了一个同样独身来此的女生。

签字按手印，领队发门票。然后就出发啦！

刚开始是长长的栈道，上下行台阶都有，游客不多。后面开始山路。第一次来不熟悉情况，一边说话一边走路，还没有登山杖，走得很慢，基本在队伍后面。

穿得太多啦，栈道走了一半，在路边把冲锋裤冲锋衣加绒衣雪套都脱了。只穿着一身速干衣。其他衣服挂在书包上。

一点多就已经有点自暴自弃了，到达第一个休息点，一个小木屋，有当地人卖热水、烤串。椅子都坐满了人，把冲锋衣垫在草坪上，脱掉登山鞋，直楞着双腿，吃午饭。

刚吃几块饼干，本来觉得挺好吃的，葱香味，到了这就发现味道古怪，好像空气太清新，四周太安静，风景太单纯，所以所有的味觉嗅觉都格外灵敏。可是身体叫嚣着，要吃东西，补充能量，这样才能继续走下去，下面的路还很长。

但我到得太晚了，匆匆忙忙咽了几口饼干，又匆匆忙忙上了一趟厕所，这还是有厕所的，就赶紧跟着队伍走了。

从栈道开端就有些头疼，现在逐渐加重。很想坐下休息，一休息就好起来，走几步就像老年人一样。在走的过程中努力稳住沉重的头，尽可能不触及里面的疼痛份子。

下午三时左右，又到达一个休息点，同样是一个小木屋，木屋的前面是一个大大的屋檐，围着墙有一圈木椅，这回找到真正可以休息的地方了，坐了好一会。开始下小雨，大家都穿上各种颜色的一次性雨衣，我穿上冲锋衣、冲锋裤。由于在山里，又下雨，需要关闭手机。在集合准备出发的时候，我弯腰，双手抓着膝盖休息，领队告诉我不要这样做，尤其是不要坐下，很容易失温，可是我现在看到一块地方，看到可以休息的时机，就本能的一屁股坐下，完全靠意志起身、赶路。

一个体能不佳的女生，两个高反，而且登山设备都湿透了的男生，都走在队伍的最后面，两个领队陪着他们。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我就是队伍的最后一个，后来一个朋友把他的登山杖借给我用了，可是那时我还不太会用，而且身体消耗已经很大，非常不适应当地情况，每上升或下降一点点，头都要使劲跳好久，不断喘气，不断调整呼吸。在平地上走路还能坚持一下，话都说不出来，太费力气，我像机器人一样，靠大脑仅存的意识拖动双腿迈开步子。

最后还剩一个小时路程的时候，我已经掉队很远了，一位长得很漂亮的女领队，不断地折回身来看我，对我说加油。说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再快一点，不然天就黑了，就很难走了。让我多喝热水，我的热水喝完了，她说可以喝她的，我从她的背包里拿出保温杯，里面是满的，有一种淡淡香甜的味道。

听到还剩最后一点路程的时候，我打起精神来，快步走了几下，可是很快就感到恶心，我行动又缓慢下来，我走不快了，我知道，头痛，乏力，恶心。

大家都向前走了，前面后面视野开阔，大草场上空空荡荡的，不断有水洼挡在面前，靠着登山杖的支撑踩过去，或者大跨步跃过去。后面有几头强壮的野牛，慢慢踱着步子，好像向我的方向来了，我很害怕，赶紧加快脚步向前走，可是又走不动，心有余而力不足，我当时想，这牛要是真的过来了，没有任何人可以帮我，这只有我一个人，和一群牛。于是我只能快走，这是唯一的选择。

牛渐渐远去了，我还是没有追上前面的人，一阵感觉从食道涌上来，我找准一处小水洼旁边，蹲下，就吐了出来。吐了好几次。漂亮的小姐姐回来了，在对面远远地叫我，别停下，别蹲下。我想告诉她，我吐了，可我说不出话来，又开始呕吐。

拿出面巾纸擦拭，又拿出垃圾袋想装进去，小姐姐说，面巾纸直接扔地上就好。

收拾完毕，继续赶路，小姐姐在前面走，我努力跟在她身后，三四个男生等在一个独木桥上，我在他们的搀扶下顺利走过去，他们的手握得很紧，很温暖，可我却好像没有对他们说谢谢，因为我已经连一句都很难说出来。不是快到了吗？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尽头？我还行吗？在心里，我反复地问自己。

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地已是一片漆黑，大家都在忙着搭帐篷，我还以为我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帐篷早就该搭好了。我像个废人一样坐在地上。是谁跟我说，别坐在地上，这样不好，起来会头晕的，还会失温，他给我指不远处的一颗大树，那树的一根枝桠很低，让我坐在树枝上，我坐上去，靠在湿漉漉的树干上，果然感觉好了很多。

一个领队发现了我，向大家说，大家都别闲着，都一起搭帐篷啊，每个人都很累，但是帐篷要快点搭起来。我不动，就看着他说。然后他在一片黑暗中远远地指着我，问他身边的人，那是谁啊，怎么坐在那？那人说不知道。

我自觉地下来，帐篷我是一点都搭不了了，打开我的头灯，蹲在地上或坐在地上，给打地钉的师傅照明，照完一个又一个，实在不行了，就到自己的帐篷门口继续蹲着。一动也动不了。我想找我的登山包，里面有睡袋。我很冷，我很想喝一口热汤，吃一口火锅。一个朋友从我面前走过，我问他，登山包都在哪啊？他说就在那边，我还没找到呢。我说，你能帮我找一下我的登山包吗？他说我咋帮你找啊，我不知道长啥样啊。我就跟他说啥样啥样。他问我，你自己咋不找啊？我说，好，那不用了，我自己找吧。我很生气，但我没有力气生气，我难过，心酸从胃里蔓延到全身。我缩得小小的，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

但是这样不行，求人不如求己，蹲了一会，我去找登山包，每个放包的地方都找遍了，找了一圈，问人，再找一圈，再问人，再找一圈，再问人，我找不到我的包。我坐在一个套了麻袋的大背包的上面休息，有人拿着一个大保温杯问谁高反了需要热水，我说我高反了，于是他把剩下所有的热水都倒进我拿的小姐姐的杯子里，这热水就如同黄金，有着无限的价值，我捧着它，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像在喝珍贵的仙酿，不敢喝完，怕小姐姐就没得喝了。

一个男生走过找包，问我，你坐的是谁的包，我说不知道，他说，不会是我的吧。然后从麻袋口一看，真的是他的。你怎么能随便坐别人的包呢！他相当生气，我赶紧起来了，说对不起。他拿了包，没说一句话，走了。我继续开始了找包历程。把其他拿走了自己包的人都问了一遍，“你确定你没有拿错包吧？”“我确定，这是我的包。”就是这样，一个又一个问过来。依旧没有我的包。最后终于又回到向导帐篷旁，也就是原先卸包的地方，问向导，有没有看到橙色的包，他指着地上一个套了防水套的橙色背包说，就剩这个了，没有其他的了。可是我的包没有套这种防水套，我对向导说。向导说，这是我们给你们的包套的，你们的登山包不防水，怕路上下雨会打湿了。

偶买噶，这真的是我的包。可是我眼睁睁地看着它，第一时间否认的就是它。

帐篷里要先铺一层防潮垫，我们三个女生一个帐篷，其中一个是走在队伍最后，体力不支的那个女生，她正躺在帐篷里休息，和我一样很难行动。另一个就是我之前路上认识的那个同样只身来此的女生，体力很好，后来一直走在队伍前面。我们三人基本都只能靠她来帮助，不过她的状态也不是特别好，也会头疼，只能说比我们好很多。她好不容易铺好了防潮垫。旁边一户帐篷出现纠纷，调整好后，说他们的帐篷是大帐篷，而他们只住两个人，所以可以跟我们的小帐篷换。所以辛苦妹妹又帮我们换了帐篷。

所有人的帐篷都搞定后，一些人去河边打水，开始用带来的气罐烧水。看着大家吃起泡面，我要馋死啦，可是我只带了可以直接吃的东西，现在都变得又冷又硬，一点都吃不下，也没力气吃。

想去上厕所，可是突然下起大雨。只能在睡袋憋着，羽绒睡袋非常暖和，一件衣服也没有脱，也没有力气脱，不知不觉就半醒半睡过去。等醒过来的时候，才夜里十一点半，并没有睡多久，雨停了，我蹑手蹑脚地爬出睡袋，爬出帐篷，去上我第一个野地厕所。外面马声嘶鸣，我没赶走多远，赶紧蹲下，想速战速决，却一群羊在后面走过。又换近一点的地方，一群马从背后走过……可怕。

在帐篷边解决了，尴尬，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反正是一片漆黑。

回到睡袋里，想起手机还没开机，打开，没有信号，妈妈会不会担心呢？因为想到妈妈可能担心我，我也格外担心起妈妈。我不希望让她担心。

第三天

到底还要不要跟着队伍继续走呢，我犹豫了很久，有几个人已经决定留下来了，有人是因为高反，还是没有休息过来，有人是因为登山鞋衣服都湿了，没有必要条件。

体力不支的小姑娘还想试一试，她说，毕竟来了，不去太可惜了，大不了走半路上再下来。

我也是这样想，而且觉得恢复了，便跟着队伍走了。我的头依然疼起来，快速地跳，我不敢走得太快，怕又恶心了。落在队伍的最后面。小姑娘走了还没有几米，就下去了，她说害怕爬坡。的确今天的路程不长，但需要攀升1000米，从3800到4800，攀升得很快，路很抖。

一个领队一直等着我，问我还行不行，我固执地说行，跟在我身后的向导说，我看她不行了，她还说行。对讲机里传来打头的领队的声音，问这边情况怎么样，如果头疼就不要上了，要马上下去。面前的领队心软，一再问我，还行吗？怎么样？我说，还行。

中午，还是没上去，走得太慢，头痛，头跳得太快，和六个人一起下来了。还没有走到今天路程的一半，已经落在队伍最后，所以打头的领队拒绝让我们继续登山。

其他人继续向上，去看目的地的风景。（后来看到照片，由于天气原因，景色并不理想。）

下山的路上，遇到两位向导上来接我们，一路和我们聊天说话，肤色黝黑，身材精瘦。养牛，羊，马，就在这辽阔天地，散养，身上做好标记，跑丢了就去山里找。真是粗犷的性子，一眼望不到边的豁达与淳朴。

下午六点，多想在这天寒地冻里吃上一口泡面或火锅啊。

真的是用脚步丈量每一寸土地。

和大自然，所有的动物，马，牛，羊，蚂蚁，毛毛虫，蜘蛛，乌鸦，一起在辽阔的大自然求生。

城市里，科学前沿，所有的欲望，都远了，只剩下生命的微弱意志，和山，云，河水，泥土，动物，植物，对抗。

个人海拔记录，4000。这是徒步，也是荒野生存。

在路上，想的是，我为什么在这里，我在这里干什么，我是谁。

原路返回时，心中的遗憾抵不住对生命的渴望，想的是，我还会回来的。做好更多的准备。

高腰速干袜子，泡面，或者火锅，更大容量的杯子，防潮垫，所有物品都装进塑料袋里（登山包不防水）。洗漱用品只用带头绳，毛巾，护肤品，防晒霜。（以防水污染）

晚上向导点起篝火，我把短袖挂在登山杖上晾，嘀咕，一点都没干，一个同学问，你还要穿短袖吗，我说不穿，他说，能活着回去就行了。

心软领队找不到我们团的瘦领队，从山上跑下来，找向导要对讲机，听到瘦领队和打头领队在一起的消息。装了热水，拿了头灯，上山，将物资送给第二队下山的人，又下山。他说，刚才跑下来，头疼。我才突然意识到，领队不是神，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也会高反，会难受。

晚上八点半，又钻进睡袋。

第四天

早上出发前，领队给发五仁月饼，因为明天就是中秋。

九点出发。

第一次跟上前面领队。

十二点，到达第一个休息点，那座来的时候没有细看的小木屋，吃午饭。

联通有信号，移动依旧没有。

马粪上长蘑菇，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反而十分可爱，我已经真的变成一个野人了，不用洗手，喝混着泥土的水，随地乱坐，不顾形象。

因为走得比较快，和领队们坐在一起，蹭羊肉串吃。

羊肉串很好吃，三元一串，火腿亦是，自己带了火腿可以免费烤，热水三元一瓶，可乐十元一瓶。

我过去想给烤串照相，师傅说，不能拍，管理部门不让卖，发了朋友圈，就会被人看到，就不能卖了。

我问领队学校给不给社团补贴，他说，学校不承认我们。

回来的栈道上，人变多了，有徒步装备的会问我们从哪里回来，没有装备的人，也会对我们一身狼狈报以好奇。

上栈道后有信号，给妈妈打电话，她说没有给我打过电话，她也报了一个登山一日游，和不认识的驴友一起去玩了。

有信号后的第一条短信，菜鸟驿站快递，第一条微信，老大给寄了生日礼物。

下午三点半，到达景区门口。

四点半，上景区车。

碰到小姐姐，问她是第几次来，她说，这是第三次来这里了，第一次是重装徒步，第二次带团横穿。的确应该锻炼身体。你的才华撑不住野心。

五点，从之前住的客栈出发，乘车返航。发烧发冷恶心，和妹妹换了前面的座位。

六点半，车上睡了小觉，感觉好多了。

一群人病怏怏地回去了，车上比来时更安静，沉重，食物吃完了，却载满了东西。

领队来的时候，车上一直帮司机看路，现在睡着了。

（喝混着泥土的水，和蚂蚁、蜘蛛同住帐篷，脚踩在泥泞路上毫无迟疑，休息时就在地上一坐，哪管地上是什么，一身脏兮兮钻进睡袋，也可以脱得一干二净，指甲缝里都是泥土，也照样吃东西。）

（超有责任感的领队们。领队，不只是领队，每一个递出手掌帮助过我的人，他们的手特别有安全感，大，温暖，有力量。像父亲的手，十足的信任，十足的承担。）

（第一次，真正的说走就走，可以说团里没有一个以前认识的朋友。虽然我们都是陌生人，但不妨碍我们彼此互助，每个人都很好。）

（和生命，和大自然打交道的人，他们和一般人真的不一样，他们说话的方式，脚踩在地上的力度，眼神，都不一样。有那么一群人，总想来这里，究竟是为什么，我还没问过，也许应该先问问我自己。他们的朋友圈，微信签名，都统一的好似正规部队。）

九点，回到市内，又见到那些绿化带，规整的沥青马路，提示牌，河流、高山、云、稀薄的氧气，都不见了，心中滚滚失落。

妄图飞在高空的鸟儿，又落在平地上。虽然云朵不见了，心中踏实安然。回归人，炊烟，之中。

十点半，到达宿舍，吃了会丽的一碗泡面+火腿肠+豆奶，真幸福啊，人就是如此容易满足。

在天寒地冻里想有的，都有了。再洗个澡，睡上踏实的一觉。

第五天

凌晨，刚回来就想回去，一直在那住着，远离现世喧嚣。远离手机。远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