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坐在咖啡馆里小憩,一个陌生人毫无预兆地坐到了我的面前。
起初我以为他打算与我拼桌,可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就摆着数张空无一人的餐桌。
“莫非他找我有事?”我暗暗想着,“可我的的确确没见过这样一个人。”
我明白人的记忆不是那么可靠,但是眼前这个人实在是特征鲜明,见过便很难忘掉,我保证并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他穿着还算整洁,戴着一顶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帽子,那是一顶草帽,帽檐上黑色的豁口也彰示它历经了许多岁月。
最重要的是,一条刀疤从他额上蔓延到颌部。
刀疤的颜色是浓褐色,偏近于直线形,像一条丑恶的蜈蚣。
我没见过这样一个人。
“你是p吧?”他问。
我点点头,带着几分诧异。
P是我的笔名,应该说是年轻时在校园的笔名,我已经很久没有用它署名了。
“请问你是?”我疑惑地问他。我以为他既然知道我读书时的笔名,那么他很可能是我同学的某位朋友。
“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他没有告诉我头他的名字,也就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通常情况下,遇到这样的事都意味着麻烦。
“请说吧。”我是这么回答的。
我向来是个漫不经心的人,不会去追根究底,我想这也可能是我有此遭遇的缘由吧。
“在我小的时候,我有一个师父。其实我并不知道这个师父是怎么来的,我询问我的父母,他们都缄默以对,甚至隐隐否认我师父的存在。
人们都说,孩子的记忆是不可信的。据某些研究表示,有的孩子会捏造一个所谓的朋友,陪伴他们打发时间。
但我并不是这样的,我对我的师父充满着莫名的遵从,他从来都不会陪我玩耍,更多的是教我一些奇怪的东西。
随着我的成长,我接触到了很多东西,那时我才明白,他教我的是一种相术。”
我这才发现他具有强大的叙事能力,他的嗓音也很是低沉,被他的表达能力吸引,我不由全身心地投入了他所讲述的一切中去。
“我每天都用功学习他所传授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与其说是我用功,更不如说是被逼迫的。每当我回想起他的目光时,我都会感到一种紧迫感,他的眼睛即使是在夜里都闪着光,我一直被那样的目光注视着。
到我八岁那年,我已经隐隐觉察到了一些古怪,我的家庭总是弥漫着很奇特的氛围。说实话,我并不确定我那时是否感受到了,但我现在回想起来,那些东西一直伴随着我,深深扎在我的记忆里。
我所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吧。我不知道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但是在我回忆的每一天,它们都伴随着我呼吸的每一刻。
越靠近我身边的东西越排斥阳光,我的房间从来没有一道光透射进来。在餐桌上,我的父母就像看着一头幼狼一样,眼神里有惧怕,更有莫名的东西蕴藏着。
好了,说回我的师父,正是在我八岁生日的那天,在一个深夜把我喊出家门。
夜是很黑的,月光也被乌云吞噬殆尽。我记得那个夜晚,除了我的呼吸声,没有其它任何的声响。
师父的样子我已经记不清了,或者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唯一的印象是,他戴着一顶草帽。”
此时我看了看他头上的草帽,他注意到了这点,对着我点点头。
“师父对我招了招手,转身便走,我急急地跟着他的脚步,片刻也没有歇息地走着。
这段路程,更像是发生在梦里一样,我感觉那时只是发生了一阵晕眩,或者说,一阵漫长的晕眩,那没有时间概念。我在那样的晕眩后,终于停了下来,师父正看着远方月光下的山脉。
这时我才发现,这里整片土地上都笼着一层薄薄的月光。这层光让这里陷入虚幻与现实的漩涡,就像是玻璃片的内外。
隔着玻璃,清晰可见,但隔着玻璃,真假,梦实,什么也说不清。
在这层雾一样的月光下,远方一栋小屋隐约可见。
师父对我说,今晚要在这里留宿一晚。
来到门前,师父敲了两下门,门就被猛然打开了,门后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师父对他点点头,两人就一同走到厅堂的角落去了。
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一个女人拉着我走到了里屋的餐桌旁。
那个女人长得很美丽,一点微细的痣生在她左颌处。
里屋内燃着几根粗大的红色蜡烛,最里边的卧房阵阵响着一串婴儿的啼哭。
女人叮嘱我餐桌上的东西随意吃之后,起身回了卧房,我想应该是去哄孩子去了。
很快师父就和那个高大的男人一起上桌吃起了饭菜。
餐桌上摆着许多点心,味道很美,我光顾着吃,并没有留意师父二人的谈话。
吃完饭后,师父带我住进了卧房,卧房的一侧墙壁上也有悬烛燃着,师父躺在床上,一语不发。
我则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师父把我推醒,没和那个男人打一声招呼就走了。
那时我还睡眼惺忪,走着走着看见了写着那个地方地名的牌子,我随意把它记了下来。
我十岁生日过后,师父就彻底消失不见,我曾打听那个地方,却距我的家乡好几百里。
其实这并不让我震惊,尽管师父曾带着我一夜走到了那里。但真的,我一点惊讶的意思都没有。
直到我参加工作了,那时我已经快20岁了,我才去了那个地方一次。
多方打听之下,我知道了那一户人家的住址 也知道了那晚发生了什么。
那个男人夜里发狂,把妻儿老小屠戮杀光后自尽了。”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确定他讲完了,我确实沉浸在了他的讲述之中。
“真是个不错的故事,你也是个不错的故事讲述者。”我称赞道。
他并没有理会我,而是讲起了其他的东西:
“我一直在想那个男人为什么会发狂,这个问题像一个深渊一样让我不能自拔。
白天,晚上,吃饭,睡觉时,这个问题都在我脑中轮转,磨得我时时头疼。
在一个夜晚,我想着想着又入迷了,那天我走路时感受过的眩晕再次进入了我的身体。
在我醒来后,我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脸上多了一道伤疤。”
我细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要对我传达什么。
“那次自残后,我明白了一些东西,但也让我下定决心放弃思考这个问题。
我一直以为世上的一切都是有缘故的,事情的发展是有规律的,但放在个体上,人并不能了解并把控这规律。
我的师父为什么会是我的师父,他到底是谁,我的父母为什么对这个话题避如蛇蝎?
这不是我能了解的了,对于我而言,这一切没有任何缘故,它们是突然起来的。
对我而言,那个男人他有妻子,父母健全,又新添了孩子,无论怎么样也不该残杀自己一家。
对那个他刚出生的孩子而言,这就是一场无妄之灾。
但是对那个男人而言,也许有什么引他发狂的缘故呢?”
我继续看着他,对他接下来的言语,我无端感到奇怪的恐惧,就像突然走在寂静的深夜。
“这些灾难,这些奇怪难以理清头绪的事情,正如我坐在你的对面,和你讲述这些一样,它们没有缘故。
人们对于没有缘故的东西,无力针对,只能选择让自己强大以承受更多无妄之灾。
对于一个缺乏警惕心的人而言,那些每日发生过的事情他全然不会在意,却不知道,交织在他周边空间的,是众多“无妄”之事钩织的陷阱。”
男人走了,我打了几个冷颤。
从那之后我再没去过那家咖啡馆,对所有陌生人无缘由地靠近都保持警惕。
很意外地,我对生活也更加上心后,收获了许多意料之外的美妙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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