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落,似薄纸,轻飘飘,悠悠然,飘啊飘,去何方?她飘到石墨衣左脚边,正好,安静祥和地平躺在溶溶的白雪上。
这不会是秋叶。
这已不是秋天了。这是冬天。
石墨衣低头、弯腰,将不持弓的左手,轻轻地,去捧,那红得在流血的秋叶:枫叶。——若不是石墨衣去捧,人还以为,哦,原来,雪啊,你,也会流血啊。
石墨衣细细地瞧着。
叶琴长发一甩,如白练一闪,剑尖,深深嵌入被冰雪覆盖的沉睡的大地——你,也该醒了罢。地上左右的雪,均向四周跑着、奔着、笑着,中心,长剑嵌的地方,是一块的赭石,红啊。
石墨衣见枫叶上刻有字。你在红叶上,刻下两行字。鸟在树梢上,唱过几支歌。
他抬头。
叶琴手离剑,倏然运功,疾风骤来,石墨衣手上的红叶顿时如长了翅膀一般脱手飞出!他捞啊,捞啊,手指在长空中漫无边际地滑动,有风裹挟,好像在老一个旧日的梦。——那枫叶大概是他的旧情人罢。
他的“情人”,到了叶琴手上。叶琴看过,没说什么。白发在空中乱舞,在编织着,一个,冬日的梦。手一捏叶,粉碎,散去,像灯火,像星星,像萤火虫飞呀飞呀渐飞渐慢,不久,会被大风带走的。
“你的朋友落难了。”叶琴在问,在陈述地问,那是种不像问的问,竟也是问。——哦,亦真亦幻,好像,在梦里啊。
是阿宏。
不服输的阿宏。
阿宏,你在哪里?!
是随刚刚的“萤火虫”飘荡么?
“他身上,”石墨衣掸掸身上尘土——哪有尘土?!掸着空气,“有《开元秘典》。”
叶琴好像未生气。他双手摩挲,轻启唇瓣,道:“哦……你不会懂的。你——知道……我——此番重出江湖是为何?《开元秘典》里藏着……许多故事……”
石墨衣当然知道这些故事一言难尽。《开元秘典》里必然藏着大秘密……阿宏被鹰王谈奇风劫走了。他轻叹口气——鹰巢在哪里?!
不觉黄昏至,碧云天,已泛黄。——像岁月的账簿啊!石墨衣背过身,见空中夕阳渐西沉,更觉世事苍茫。田已不是黄的了。天空已变得橘红,像一个羞涩的少女;不过,渐渐,又变得浅红,那是少女脸上的红潮;天空已由浅红变得深红,像在流血,如赭石,很美。残阳如血。天空暗红。石墨衣转身。天空划过一只大雁。张弓。搭箭。拉满。那大雁在他没有射之前,好像,已经落地。但他没有射,他没有射那只大雁。“嗖”,一根树枝被箭折断,悄然落地。孤独的箭,一头扎进雪堆。
——石墨衣现在又何尝不是离弦的箭一般孤独?!
《开元秘典》没了,阿宏没了,妻人没了,父亲没了,只有弓,只有箭,还有一个,长发飘飘,年近七旬的老者……只有……孤独……为什么要《开元秘典》?!要杀人!杀谁?!杀朝廷!为何?!朝廷抢了他的老婆孩子!为甚抢?!因为父亲当年犯下“文字狱”,被斩首,妻子、儿女,也被牵连,身在牢中!怎么办?!杀出去!劫狱!
但他的武功还不够,唯有它,才能够,杀朝廷,夺妻儿。
石墨衣要去救它。
也要救他。
石墨衣的眼角,两边各垂下一只晶莹饱满的泪珠,在发光、发亮,像星星、珍珠。泪滴下,染白雪,雪软。叶琴静静地瞧着,如一座雕像。——他还以为石墨衣为阿宏流的泪罢。——他似乎以为,阿宏,定是个女子。——他似乎以为,不是阿“宏”,是阿“红”。——真是痴情的人啊。这其间,竟无缘无故地多了几丝暧昧的情趣了。
剑拔起,风骤来,四周雪又远离三四丈。草更萧萧,鸟鸣又凄凄。
叶琴道:“鹰巢难觅,就去找‘红棺材’罢。”话毕,将剑拢入袖中,飞上天,像大鸟,展翅,不见。
江湖上知道“乡思叶”的人,必然知道“红棺材”。
相思叶是先前的红叶,用于情人之间或亲人、朋友之间的通信,只要人在神州大地上,不出一个时辰,必然能到对方手上。
红棺材呢?
这不,“当当当”的脚步声后缀上一阵冗长地震般的声音,那人穿着钉鞋、托着红棺材,来了。
那人走过他眼前。
是个女子。
红衣女子。
她穿钉鞋,好像停不下来。
她像出租车司机。总让人觉得,不一会儿,会驻足,道:“要进棺材吗?”
但她绝没有要停的意思。
“当当当”之声不绝于耳,渐行渐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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