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一拍键盘,趴在了桌子上。现在是凌晨十二点半,他的心态有些崩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努力地写,却始终没法得到读者的认可。
范文今年二十三岁,是个青年作家,或者换个说法,是个年轻的内容输出者。他在大一时,就定下了要成为一个作家的目标,起初他还在纠结,自己到底去哪个平台更好,也不知道哪个平台更有前途,后来他才发现,他想多了。
话说回来,他最开始有这个目标,仅仅是因为是看了一本小说。小说看完后他深受感动,写了一篇书评,准确说其实是读后感。他边流泪边写,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仍然写得十分感人。写完后,范文发到了一个文艺APP上,他的情绪似乎稍稍平息了下来,出门到楼下夜跑了一圈。
范文回来后很快就洗漱睡觉了。当时的范文刚读大一没多久,还没学会熬夜和逃课,是个作息规律的好学生。
第二天下课后,在食堂吃完饭,范文照常去到图书馆自习。图书馆里的空调是恒温的,能让大多数人感到舒服,但范文有些胖,对他来说,图书馆的空调开了和没开一样。所以他每次走到图书馆时,都是一身大汗,这时他会先坐下休息一会,等身上稍微凉一点,才开始自习。在休息的时候,范文会刷刷手机的各个APP,看看新闻,紧跟时代热点。
范文就是在这时候,无意间点开了昨天他发文章的那个文艺APP,忽然见到私信框有人问:“首页要推你的文章,给一份个人介绍吧,简单点,几十个字就行。”
范文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怎么介绍自己,只好写了自己的出生日期,后面简单加了四个字:“在校学生。”
私信发给那人后,范文就关掉了APP,刷其他APP去了。把手机上的APP刷完一轮,范文就熄掉屏幕,开始老老实实地自习。
人一旦专注起来,时间就会过得特别快。等图书馆马上关门时,范文才收起书本,依依不舍回了宿舍。
回到宿舍,他的宿友们正在聊天吹牛,范文和他们聊了一会后,大家就各自睡觉了。第二天范文上高数课时,实在是无聊得不行,就在课桌下偷偷玩手机,随手点开了那个文艺APP。
消息提示吓了范文一跳。十几条私信,几十条评论,几百个赞,还被几十个人收藏了,粉丝涨了一百多个。范文心里有些痒痒的。他点开来看评论,看私信,每一条都看过后,还点进他们他们的主页扫视了一圈。只不过因为点赞的人太多,他才没耐心一个个点进去看。
范文几乎一整天都在这个APP上度过。没听到课让他产生了一些罪恶感,但很快就被喜悦给冲淡了。也是在这个时候,范文忽然想,自己也许可以成为一名作家。
范文的微信早就关注了一些公众号,知乎上也关注了一些文学向的大V,但以前他看他们的文章,都只是用来消遣,打发时间而已。这时的范文才打算,要好好看看他们这些人的文章。
这次的“成名”也给了范文一个方向。他开始尝试系统地写书评,因为写书评的前提就是,他要不断地看书。尤其是在仔细看公众号文章时,发现这些公众号作者有时会引用一些经典名著里的句子,而这些名著范文居然都没读过,他深刻感到自己阅读量的匮乏。
范文想,先写书评,一来自己比较擅长写书评,可以先用这个来练手,二来写书评可以逼迫自己多读书,提高阅读量。挺好。
当然,范文在写作的同时,也不能落下他的功课。他尽量平衡好学业和写作。
让范文写出第一篇书评的那部小说,在全世界都有很大影响力。小说作者身负盛名,后续又写了两部主题类似的作品,号称“三部曲”。范文打算看一本写一篇,先写三部曲,熟悉一下书评写作的范式,再去系统通读其他的著名作品,跟进书评。
因为要兼顾课业,所以范文的流程推进得十分慢,他一个礼拜才能读一本小说。但每个星期他的书评写完,不久之后都会得到首页的推荐。
范文一篇篇写着,甚至连大学里的社团活动也无暇参加。当然,一旦人沉浸到了自己的事情里,也就体会不到外面的世界变化了。范文就这么在书海里渡过了他的整个大一。
在大一即将结束时,全网都在铺天盖地给高考考生加油。范文在那天突发奇想,要写一篇关于高考考生的文章。他这一年里都在不断写书评,没想到这次动笔,却一下写成了短篇小说,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短篇小说写得还很顺畅。范文想,大概是这段时间的阅读量上来了,潜移默化提高了写作能力吧。
这篇短篇小说还是在那个文艺APP发布。他这一年来的所有文章,甚至是一些小想法,都是在这个APP发布记录的。他花了一节高数课写完,点下发送后,刚好上午的课也结束了。
那篇小说发了过后没多久,范文就迎来了暑假。在暑假的大半时间里,他都在看书,但他却没有再写读后感了。因为他在读了一些书后就觉得,看书不一定非要告诉别人的。他向全世界炫耀自己看书的行为,重点可能并不在阅读上。
在暑假期间,家里父母也要求他去打暑期工,范文没办法,只能照做了。白天上班,晚上回家看书,这样的生活倒也还惬意。
直到快开学这天,范文忽然收到了一封电子邮件。
“后台看了你的文章,检测到你曾经有申请过成为签约作者。加你QQ回答问题总是答错,搜手机号码无此微信号,只能发邮件给你了,看到请回复。”
范文这才想起来,自己曾经申请过成为那个文艺APP的作者。不过这事他都快忘了。他回复了一封邮件给编辑,就退出了邮箱。
范文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呢?应该没有吧。现在这样也好,沉淀一段时间,不用这么浮躁。多阅读多积累,把写作能力提升上来是最重要的。
范文当时还不知道,这一“沉淀”,就再也没有了签约网站的机会。不过这个文艺APP不签也罢,他们原本就是抄袭国外一款同类型APP的,在本土化的过程中,他们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盈利模式,只是摸着石头过河。在几次大改版后,因为盈利模式不清晰,没能吸引来融资,只过了两三年,就已经半死不活了。官方贴吧甚至有消息说,这个APP已经没人运营了。
这时的范文已经大学毕业。在毕业前他经历了一段很恐慌的时期,似乎每个毕业生都有点害怕毕业。但范文不愿意也没办法,最后他还是选择跟着班级大部队走,签了一家本专业的公司。
范文在参加工作后,也仍然没忘记每天写东西。他坚持在业余时间阅读和写作,这已经成为了他生活里的一部分。
高居不下的房价,以及盛行的消费主义,某种程度上也成全了范文。他不再做无谓的努力,也尽量压低自己的消费欲望,当一个人没有了欲望后,反而过得轻松了。他虽然只拿很低的工资,却生活的十分惬意舒适。范文成为了“佛系青年”。老一辈的说他没有上进心,他也不为所动。
但范文其实一直在关注着这个世界,并没有完全“佛系”。范文知道真正的“佛系”是什么样的:在终南山附近,有些年轻人为了逃避生活压力,带着存款躲到了山里,租最破的茅屋,只用花很少的钱就能租很长时间,什么事也不干,天天窝在房子里玩手机,用太阳能板给手机充电。偶尔下山除了买口粮,就是蹭WIFI下载网络小说。少数人甚至为了省房租,直接住到了阴暗潮湿的山洞里。
范文有时也羡慕他们,如果是他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只要能忍受寒冷和饥饿,忍受长时间不洗头不洗澡,那他的创作效率也许会高得惊人。但他放不下都市生活的便利,山上太苦了,是真的会逼死都市人的那种苦。他知道自己一个城市长大的人,绝对忍受不了。
范文只能继续着半工半写作的生活,写作零收入。范文起初写完后,会发到各大网络平台上,总是反响平平,范文就上网搜索传统的投稿途径,主要是向杂志和出版社投稿。
范文心里知道,在网上发都没读者的话,找传统途径发布,显然更没希望,毕竟纸媒已经快死绝了,真发表了估计也没几个人看。只是范文还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一遍遍投稿。一遍遍投稿,一遍遍石沉大海,这才有了他深夜在键盘前崩溃的一幕。
范文关掉电脑,不想再去想这些事情了,他明天虽然不用上班,但也不能这么耗。时间是最值钱的,成年人的崩溃却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范文到厕所洗漱,几分钟内就调整好了心态,上床睡觉。
从此以后,范文写稿也随意了许多。他在网络平台上见到越来越多的水货文章,以他的审美,这种东西只够到他高中时代的水准,不知道怎么就成为爆款了。但他也无所谓了,早看麻木了。
这天范文看了《西虹市首富》,就写了一篇《百万巨款》,算是共同致敬马克吐温。刚写完正打算发布,范文心念一动,把标题改成了《二十一岁,他卑贱如狗,一个月后,他成为了社会名流》。
发完文章后,范文就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去了。不出所料,这篇文章的点击率是他的历史最高,比他最初那篇书评还高。只不过他那篇书评写得更加鸡汤,在点赞数上压了他现在这篇,但在最近写得这十几篇文章里,这已经算最好成绩了。
范文马不停蹄,将自己以前文章的标题都改了一遍。后来他又找时间,把自己过往文章的语言改得更华丽煽情。
在所有的修改工作都做完后,范文还是回到了无聊的日常生活中。半上班半写作的生活并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美好,但他必须这么做。他已经停不下来了。
范文继续着自己的写作,有时候写着写着没东西写了,他就不停地看新闻网站上的新闻,给自己积累点素材。
不过很尴尬的是,虽然他出发点是为了收集素材,但是他这个人很爱看八卦,经常被新闻本身吸引了注意力,有时候文章没写成,工作也没做,反而把时间都浪费完了。
范文有点纠结,多年的写作经验让他明白,这些素材看似没有用,但是都会在脑里积攒起来,以他的输出频率,是迟早有天会用到的。但同时他的文章已经很久没有那篇书评的热度了,不知道这会不会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不过不明白也得继续走,这就是生活。范文依然过着上班下班、回家写作的日子。公司安排的聚餐之类的活动,能不去就不去,实在没办法推脱的他才会参加。
这天范文回到家里,照惯例看完一轮新闻后,写了一篇《你才25岁,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吗?》。点下发送,刚要退出网页,忽然一拍脑门,像是后知后觉想到了什么。
范文把整篇文章复制下来保存为文档格式,又复制了好几十个文档,一个个往杂志报刊的邮箱投,总共投了几十个地址。范文还不满意,又把自己之前的旧文章也复制了,按照这种方式投稿,全都投完后他才关掉了电脑。
范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期待回响的,可他的工作实在太忙了,也没像学生时代那样把精力都花在这上面。政府号称要产业结构升级,这块地方发展成以金融公司和互联网公司为主的CBD,这样规划的直接后果是让房东涨了房租,范文不得不再削减掉自己的日常开支,才能勉强维持生活。
范文的广撒网策略,确实产生了一定的效果,不少刊物都刊登了范文的文章。起初范文还担心如果两家杂志同时刊登,会不会有什么版权问题。后来范文发现实在是自己想多了,以他的名气和那些杂志的名气,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版权纠纷。有些杂志因为过于缺稿,甚至会让同一个作者换好几个笔名写,为杂志供稿,显得杂志作者百花齐放。这样的情况下,根本不会有杂志有能力打版权仗。
又过了大概一个月左右,范文在网上看到了一篇科普直销和传销区别的文章。他忽然像开窍了一样,情不自禁喊了出来:“卧槽!”
范文立刻登上各大网络社区,开通了付费问答:“我是怎样在杂志上发表文章的——谈投稿成功的核心要诀。主讲人:青年作家范文。范文先生在国内多部著名期刊中发表过文章,贴近年轻人视角而不失思想内涵,代表作有《你才25岁,你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吗?》和《二十一岁,他卑贱如狗,一个月后,他成为了社会名流》等。”
很快,范文的付费问答阅读数涨到了一个可观的水平,评论区有些小作者也称呼范文为“范大大”,谦虚地向范文请教写作相关的问题,部分作者还会拿自己的作品给范文提意见。范文起初有问必答,后来他告诉大家,实在是平时写稿太忙,可能没办法做到一一回复,希望各位见谅。
但即使是这样,范文的粉丝数也在猛涨,原本发表在网络平台的一些无人问津的文章,这时又被重新翻出来,部分小作者在评论区回复赞赏。
范文还建了自己的官方读者群。范文说,读者群是为了能和读者朋友们有一个更加直接的沟通环境,网络写作平台,主打的不是社交功能,交流起来终究没有那么方便。
读者们自然也十分乐意。群里的人数不停上涨,很快一个群就满了,又开了两个分群。范文在知识付费上得到的名气,让他的个人微博也加了黄V认证,他也成为了一个微博红人。
在群里,范文像写作时一样勤奋,每天都会和读者们聊一两句。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范文试探性地说,希望以后可以搞一个会员制度,会员阅读范文的课程,可以打七折,并且每月能领免费的课程。邀请好友开通会员,本人可以得到到免费的会员七天体验卡,邀请两个人,就是十四天免费会员体验卡,以此类推。
范文的制度比这更复杂,群里的人起初都看不太明白,范文解释了十分钟后,他们才慢慢搞懂。大家纷纷说这是个好模式,很多人还说要联系自己的朋友,向他们推广这么一个好课程。没过多久,粉丝群就从三个变成了五个。
三个月后,范文就把没有前途的工作给辞了,专职写作。他甚至还有了助手,依然以广撒网的方式投稿,每当成功发表一篇文章,助手就会在群里宣传。虽然每个月都有人退群,但同时每个月也都有人加群,形成了一种动态平衡。
范文很快就存够了钱,回到老家盖了房子,也买了车。范文一时间成为了家乡的名人。范文明白,在他原来工作的大城市待着,只能是空耗青春,年轻人为城市发展提供燃料,烧完了他们就是些渣了。只有回到老家,才能活得像个人。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大城市留守。
范文回到了家乡定居。因为他在村里名气很大,村政府甚至还为他搞了个小型的文学奖,由他和当地语文教师担任评委。当然只是个噱头,用来拉政绩的,没什么公信力。但这不重要,他范文也当了一回文学奖评委了。
反正现在网络也覆盖到了乡村,范文在村里,也依然还是可以每天经营它的读者群。逢年过节的时候,甚至还能去大城市里走走穴,和各地的读者们见面。
出完活动后,范文回到自己在村里建的小别墅。有些读者知道了他住在村里,也号召大家不要去打扰范文大大,让他远离喧嚣、安心创作。从此范文又多了一个隐士的名号。
范文怎么也没想到,他居然在二十三岁这一年,就已经实现了几乎所有的人生目标,名利双收。村子也因为他而名声大噪,这里出了一个新时代的文学青年,就此成为了远近闻名的文学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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