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出现
突然间,女人从铁门后跑了出来,赤身裸体,一丝不挂;
雪白的肌肤,丰满的乳房,匀称的身材,本应美丽动人的画面,带给我的却是震惊和惶恐。
这是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见到一个赤裸的女人,巨大的视觉冲击力让我心跳加速,目瞪口呆,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记忆回到十六年前。
那是夏天的一个傍晚,我在乡政府的院子里和小伙伴们玩;突然来了一个女人,不高,微胖,脸黑黑的,短发,且头发有很明显的被剪刀一刀切的痕迹,大概三四十岁吧,穿着一身干净得体的黑衣服。
她站在派出所门前(派出所在乡政府里面,且有独立的大门),询问旁人怎么报警。
旁人问她为何要报警,她操着和我们不太一样的口音,焦虑且急切地说自己被拐卖了,刚逃出来;
眉头紧锁的她,紧张与胆怯交织在一起,将迫切求救演绎的淋漓尽致,他人未必能感同身受。
旁人只觉得新鲜,继续好奇地询问一些问题,像是在八卦什么,而我们这些小孩子也似懂非懂地听着。
突然,我小学同学的妈妈来了,大老远便听到她怒气冲冲地说:“正好你在这,我刚好要来报警呢,赶紧把我的衣服给我脱下来。”
说着,便把一堆脏衣服扔到了地上。
同学的妈妈愤慨而又厉害地指着这个女人给旁人解释缘由。
原来,就在这个女人来派出所之前,竟然持刀走进了我同学家,用刀威胁着我同学的妈妈,让她把衣柜里的衣服交出来,并且穿上后离开了,留下了自己原来的衣服。
同学的妈妈表示自己当时都快吓傻了,来这里报警没想到还能撞到这个女人。
发泄完怒气之后,便拉着这个女人往派出所铁门后走去,说只要女人把衣服脱下来还给她,这事就算完了。
可女人似乎不太想穿回自己原先的衣服,竟然在被逼着脱完衣服后,从铁门后面赤裸裸地跑了出来,嘴里还带着哭腔嘟囔,似乎在说,我就不穿,然后便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女人的这一举动是谁都没想到的。
在裸体出现的那一瞬间,周围的人是何反应?
端着碗在不远处站着吃饭的四五个政府以及派出所的工作人员,齐刷刷地转过身去。
旁边的几个妇女突然严厉了起来,大声斥责着女人说:“赶紧穿上,不然我们几个打你一顿”。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在旁人的提议下,一个工作人员把自己碗中剩的半碗饭给了女人吃,女人蹲在地上狼吞虎咽。随后,派出所的上前问话了。
女人说自己是老北京人,爸爸是共产党员,家里有很多钱,自己是被人骗到这里的等等。
不能说她神智不清,但一部分夸张的说辞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精神状态,毕竟听着不像真的。
但她给警察提供的手机号码却打通了,是山东号,凭说话的语气和内容可以判断确实是联系上了家里人,且家人表示会立刻前来接她。
挂掉电话后,女人似乎很兴奋,还表示回家后会让自己爸爸送很多钱来感谢警察。
众人听后,不禁哈哈大笑。
故事说到这里,大家一定会很欣慰,毕竟女人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可现实却比电视剧更加的残酷,戏剧化。
女人的消失
女人被带走了,在众人的起哄声与掌声中被其他村子的光棍骑着自行车带走了。
看着众人的反应,我不禁在想,女人今晚是不是有了住处,有了热饭?心里还为女人感到高兴。
众人散去,各回各家。
原想着第二天要早点起床,看女人的家人来接她。可天生爱睡懒觉的我,依然是日上三竿才起床。
起床第一件事便是下楼询问店里的母亲,女人的家人来了吗?母亲说来了,她的丈夫花七八百块从山东打车来的,车开了一天一夜,早上到的这里,听说女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
我问是不是已经接到了女人,母亲表示没有。我赶紧追问为什么?母亲说女人被光棍带回家当老婆了,当然接不到人了。
我着急而又生气地大声质问母亲,为何不将实情告诉女人的家人?可母亲说得罪人的事情没人干。
我没有再追问下去,脑海里全是女人的孤苦以及她家人的失望与无奈。
我自责,懊恼自己为何不早点起床,如果我见到了她的家人,我一定要悄悄告诉他实情,我不怕得罪人。
我痛恨,痛恨世态炎凉,痛恨世人冷漠无情,因不想多管闲事,袖手旁观,导致明明可以逃脱苦海的女人再次进入了火坑。
我失望,对基层工作者的不作为深感无语,为何不妥善安置女人等待她家人的到来?为何要让她在晚上继续流落街头?为何在找不到人后不继续打听她的下落?
我诅咒,诅咒那个带女人走的光棍男人,因自己的一己私欲就强行占有一个弱势女人,让她有家不能回,让她失去做人的尊严,像一个牲口一样被圈着。
我同情,同情消失的女人的悲惨命运,她会哭吗?会痛苦吗?会挨打吗?会想家吗?
我不敢想下去,共情力与同理心让我极度痛苦悲愤,沉浸在各种消极情绪中无法走出。
这件事很快便从人们的记忆中被淡忘,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谁会把女人的事情放在心上?底层劳动人民每天关注的也只是自己的吃喝而已。
可是,于我而言,这件事却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扎进了内心深处。
每次想到女人,脑海里全是她凄惨生活的画面,想一次便痛苦一次;后来我学会了自欺欺人,自我暗示女人过得很好,最后甚至会强迫自己忘记此事。
痛苦的时候也会告诉自己不要多管别人的闲事,别人的生死与苦难和我无关,我应该冷血一点,这样就不会那么难受煎熬了。
可是,终究不是那凉薄之人,所以无奈于上天为何给了我怜悯之心,却没给予我救世助人的能力。
在后来的十几年里,每次看到网上有关妇女拐卖的案例都会想到女人,觉得女人也是被拐卖的,说不定她的家人正在等着她团圆,可我又能怎么做?又该怎么帮助她呢?我始终没想好。
前不久,我鼓足了勇气询问父亲当年的这件事,之所以还需勇气,是因为怕父亲指责多管闲事,且我也不确定时隔多年他是否还记得此事。
让人欣喜的是,父亲还记得,且给我提供了一个重要信息,他对那个光棍有印象,说和我一个亲戚在同一个村子。
父亲叹息,说早知道告诉女人的家人实情了,但关键是她的家人也没问街上做生意的人,而是直接进了派出所,如果在当地住几天慢慢打听就好了,总会有人说实话的。听到父亲这么说,心里好受多了,因为当时也曾痛恨过父母作为旁观者的无情,只是无法挑战父母的权威。
找到了亲戚的电话,迫不及待地打了过去,想了解女人的情况。
可亲戚表示对我所说之事并不知情,且我口中的那个光棍人家有老婆,说压根没这回事。
难道我父亲看错了?还是光棍把女人藏了起来?还是亲戚在保护同村的人?
亲戚问我和女人什么关系,为何要打听她?
我表示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好奇而已。
最后亲戚给我提供了一个线索,她说她们本村另一个男人从外面领回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好像是外地的,口音与我们不同,几乎不跟人交流,好想被人下药了一样,只知道埋头干活,还自称是老北京人;前几年突然醒悟了过来,离开了这里。
应该断定是那个女人了,知道她离开了我为她感到高兴,可是她真的到家了吗?到了吧,我祝福她。
过年去这个亲戚家时,我再次同亲戚的女儿和丈夫提起了此事,他们也都一致认为女人是被拐卖到这里的,且并没有被善待,只是像木偶人一样听话,像免费劳动力一样干活做家务。后来恢复记忆后,便揣了六百块钱离开了。
女人的故事到这里便结束了,消失的女人再次消失了,这一次我相信她一定能找到家。
世上还有很多可怜女人,有的智力残缺,有的神智不清,有男人说那是自己从外面打工带回来的,有男人说那是自愿同自己回来的。
事实究竟是怎样的呢?我始终不愿往拐卖上想,因为我无能为力,我该怎么做?跑到人家家里问个明白还是代替她们去报警?知道事实的真相却又无可奈何,空有一颗怜悯的心,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折磨。
希望的所在
在电影《盲山》中,被拐卖的女子白春梅想过一切办法要逃走,可几乎全都失败。
她寄希望于班车司机,可司机接了买家丈夫的烟后,便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眼看着春梅从车上被拉下带走;
她寄希望于邮递员,可邮递员被买家丈夫收买了,她所有的信都被拦截扣下了。
她寄希望于村里的教书先生,可这个读书人却似乎从未想过帮她逃离,只是为了暂时拥有她。
在村里所有人的心都盲掉时,在她所有的希望都落空时,她经常辅导作业的一个小孩子告诉了她信送不出去的实情,还安慰她别难过,答应亲自帮她去镇上寄信。
后来,她家人收到了信,带着警察赶了过来,春梅获救了。
不可否认,这世上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但有教育的地方,有孩子的地方,便是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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