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景渐行渐远。
——龙应台《目送》
站在新西兰路特本步道的山顶雾岚中,我长长地吸足一口气,“不愧是一场视觉的饕餮盛宴啊”。
眼前群山巍峨连绵不绝,白云如飞天缎带缠绕山头。山中的那一汪高山湖泊,更是如天然的碧玉镶嵌,在阳光下变幻出深浅不一的蓝色。想起朋友Tweety曾说,“有些风景,只有用双脚丈量才能看到”。的确如此。
我和Lily是早上十点从小木屋Fall hut出发的,睡了一晚,我们又元气满满。今天的山路比昨天陡峭,爬的有点吃力。等到中午抵达山顶,地势才渐渐平缓。我们坐下休息,拿出了中餐。
周围不知是谁先拿出相机,咔嚓咔嚓了起来。再也也坐不住了,抹一抹嘴角的三明治屑,我们也加入了拍摄的队伍。拍云、拍山、拍人回来,一转身看到Lily正在给一对白人夫妇拍照。
这对夫妇估摸着有五六十了,走上前去聊了几句,才知道是美国来的,夫妻俩退休后,开始环游世界。“这日子可真精彩啊”,我在心里羡慕着,“在我的家乡,很多父母最大的愿望,就是催着子女结婚生子,然后含饴弄孙吧……”
午餐后,继续下午的徒步。那是一段山壁路,Z字分布,我们几乎凭着惯性往前走。兴致和体力经过大半天太阳的曝晒,就像身上的汗水慢慢蒸发了。肩上背包的重量、双腿肌肉的疼痛,慢慢从媳妇熬成婆,变得不可忽视。
与平板能撑到3分的Lily相比,我喘息的像条狗,上气不接下气。想一想这一路遇上的人,带着呼啦圈徒步的姑娘,小跑暴走的长腿帅哥,娃哈哈工作过的法国人……都已经超过了我们,除了那对美国退休夫妇。
“人家可是老年人,比他们快不见得有多骄傲吧。”数了数超过我们的人头后,Lily撇撇嘴,对我俩的速度很着急。
“这叫按自己的节奏走。终点就像死亡一样,迟早会到,干嘛急着赶路。”我厚脸皮地安慰她。
从背包里摸出手机,我专心地拍眼前的雨林。到处是茂密的苔藓,古木苍翠欲滴,连空气都浸润了绿。拍完满意地看看照片,到时要给家人一份惊喜。这可是三天的徒步,成果拉风的很。
就这样走走停停,按照自己的节奏走,不知不觉竟走了三分之二。终于只剩最后一段了,我们决定启动暴走模式,冲向幸福终点站。
脚下健步如飞,行走在雨林,穿梭于山岚,身体的疼痛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不断移动的双腿。终于体会到村上春树谈跑步时说的,“跑到一定程度,会忘记身边的一切,只剩下身体的感受”。
正当我们沉浸在暴走的畅快里欲罢不能时,突然一个转弯,终点Divide出现在眼前。我俩欢呼着冲了过去,好像征服了世界的将军。没想到,大学时徒步到呕吐中途放弃的自己,真的可以走完三天全程。这微雨午后,真是我生命中的荣耀时刻。
我和Lily接受冠冕后,便要从Divide回Te Anau小镇了。这里班车很少,大部分人都挤在路口,竖起大拇指搭车。等了一个多小时,身边的人都陆续走了,我们还没排上号。
地老天荒的等待中,美国老爷爷走了过来。天,他居然走向我们,还问是否需要搭车。徒步的成就感交织着幸福感,满溢了出来。几乎可以断定,这次徒步是一出正宗的喜剧。
但是回小镇的路上,我掏出手机,顿时傻眼了。三天的没有信号,竟有百来条未接来电和微信轰炸了过来。原来是爸妈在新闻里看到奥克兰留学生被抢劫,又联络不上我,便以为是我遇害,心急如焚,一晚上没睡四处找我,就差报警了。
“你怎么没提前告诉他们,你去徒步了呀”, Lily在旁一起着急。
我赶紧给家里报平安。爸妈很崩溃,面容焦灼,眼布血丝,声音疲惫,好像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我只好逐一安抚,道歉,告诉他们我去徒步了,山里没信号。
也许因为我,车里的气氛有些凝重。挂了电话后,我对美国老夫妇解释了情况。
将我们送达后,下车前老爷爷转身对我说,“我们也有子女,一个39岁,一个32岁,他们都在其它国家。我们也担心他们,但我们从来不让他们知道我的担心。”
美国夫妇不知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很想哭。刚开始,面对父母我是自责的,我应该提前告诉他们我去徒步了,有三天会没有信号。同时心里也有一丝被挂念的甜蜜,我不是捡来的孩子。可是慢慢静下来,淡淡的委屈却爬上了胸口。
没告诉他们我去徒步,是因为知道他们一定会反对。就像他们反对我去新西兰,反对我跳伞一样,太危险。所以才瞒着他们行动,想着走完路特本步道,再跟他们分享一路的风景和趣闻。没想到,还是搞砸了。
现在虽然有了信号,但阳光下的湖泊、山岚、雨林,却还是没给家人发送出去。堵住我的,是一份心灵的沉重。它压在我的肩膀,镣铐着我的双脚,在我好奇地行走世界时,带给我焦虑和内疚,让我觉得“我不该去徒步,不该去探索这个世界”。
这份沉重,是父母对我安全的担忧和焦虑。对我来说,它杀伤力十足,从我的心灵深处渗透进去,哪怕远在南半球,我还是像风筝一样,只要被父母收紧拉线,我的心灵世界就被拉了回去。比起肩头的大背包,这才是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做父母的,当然会担心子女,从衣食起居到人身安全。但是在中国的文化背景下,这种焦虑很多时候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我们都见过,为了孩子的成绩退步,哭得天昏地暗的父母;我们都熟悉,为了孩子的工作问题,操心到头发发白的双亲。
这样的哭泣和白发下,我们终于不忍心了。所以收起了辞职的念头,只在朋友圈看好友周游世界;所以听了家人的话回老家考公务员,而不是和兄弟一起留在喜欢的城市打拼;所以最终还是和那个喜欢的姑娘分了手,只因爸妈算出你们八字不合。
龙应台在《目送》里曾说,“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景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段,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在成长的那条小路上,我们终究离父母越来越远。我们开始探索外面的世界,努力追求自己的梦想,为每一个独立选择而有趣,为每一个自由意志而精彩。
但对于人格不够成熟的父母,这些成长和远离,会激发起他们潜意识“被抛弃”的强烈焦虑。所以他们苦口婆心地说着“我是为你好”,积极地为我们安排人生,焦虑地给我们打电话……只是想要追着我们成长的步伐,不让我们走。
我们都期待自己的父母可以像那对美国夫妇,拥有强大的人格,可以不用依赖子女完成梦想,可以自己周游世界把生命活的精彩,可以消化子女成长带来的“被抛弃”焦虑,给我们一份闯荡世界的洒脱和活出自我的自由。
如若没有,那我们能做的,就是学会去理解父母潜意识的焦虑,学会分辨那份焦虑不是自己的。然后放下电话那头传来的焦虑和内疚,继续坚定地走在属于我们自己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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