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喜欢过年

作者: 非台 | 来源:发表于2023-01-17 09:35 被阅读0次

    【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20期“年”专题活动,文责自负】

    从小,我就是个别扭的孩子,总是有和别人不一样的感受。比如过年,记忆中我就从不期待。对我来说,过年,就意味着更多更繁琐的规矩和家务活儿。

    家里四个孩子,我是长女。母亲说,我出生的时候,她非常高兴,因为女儿贴心,会帮她做饭、带孩子、收拾卫生。她如愿以偿生了我,我也如她所愿承包了几乎全部的家务。尤其,是过年的时候。

    腊月二十左右,各家排队杀年猪。轮到我家那天,我难过却无奈。父亲让我提着拌好的麦麸站在猪圈门口,把我一点一点喂大的猪吸引过来。我反抗过,最终却屈服于父亲飞起的那一脚。

    那双以往一看见我就兴高采烈的眼睛,在几个人围追堵截下充满恐惧和绝望。看着它东躲西藏却最终被摁倒在地,我忍不住眼泪汪汪。我们是彼此陪伴了一年的伙伴,我却出卖了它!

    杀猪场在村子中心的一块空地上。我只远远地路过,从来不会凑近去看,我不喜欢看见那些前一刻还活蹦乱跳的猪,被五花大绑、被割开喉管、被投入热水锅、被切开肚腹、被分成两半。那种残忍,超出了我的忍耐限度。

    找不到我,母亲只能把弟弟托给别人抱一会儿,她自己把一大盆鲜红鲜红的猪血端回家。一顿骂是免不了的,但我依然坚持不去现场,大概,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二十三祭灶,后来家里不是特别穷的时候,母亲会买一张灶王爷的小像,和一小袋子又甜又黏的糖瓜儿。小像贴在灶台旁的墙上,糖瓜儿摆在灶台内侧的台面上。

    我不喜欢吃甜食,尤其不喜欢糖瓜儿里那股烂红薯的怪味儿。而我最不喜欢的,是被母亲强迫跪在灶台附近的地上,听她嘟嘟囔囔念叨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总是在母亲转身的一刻换成蹲的姿势,沉默地对抗着什么。

    过完小年,二十四开始,及之后三天,我家的晾衣绳都挤得满满当当。那时候,没有洗衣机,一家人的衣服、床单、被套,一件一件都要手洗。

    刚开始,还会让妹妹烧一锅热水,给我兑到盆中。母亲在旁边给弟弟喂奶,同时监督指挥。她说,洗衣粉用热水化开,洗衣服更干净。

    后来,水一盆一盆地换,妹妹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热水供不上,就只能凉水洗。现在我还记得,酸胀的双手浸入冰水,那种刺骨的感觉让人心都颤两颤。

    洗完、晾干、折叠收好,一系列的工作做完,气还没喘两口,另一个大工程又开始了——扫房。

    早饭后,准备工作开始。全家老小一起出动,把屋里的物品全部搬到院子里,大到板柜(一种长两米左右的横置原木衣柜),小到锅碗瓢盆。包括灶台上的锅,都要除掉起粘合作用的泥巴,铲掉锅底厚厚的炭灰,搬到院子的某个角落。灶膛里,甚至炕井里的灰也要清出来。

    还要铲掉旧的窗纸,待打扫完毕,再贴上新的。屋里乌烟瘴气,屋外寒气逼人。弟弟妹妹还小,可以去外婆家取暖、吃午饭,我不行,我得帮父母从头忙到尾。

    如果不需要粉刷墙壁,晚饭时分就可以往回搬东西了。一天下来,又冷又累,肚子还空空如也,可我心里的愤怒和委屈却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每年都要这样重复一次,有必要吗?

    接下来就要蒸馒头和年糕。蒸年糕的时候规矩多,我被赶去给砍掉脑袋的鸡拔毛。这事我喜欢,手泡在热水中格外舒服。到蒸馒头的时候,我就又变成主力。母亲发好面,就一边收拾猪头一边做技术指导。我不停地揉面、添柴、出锅,一天的馒头蒸下来,我只感觉头昏脑胀。

    然后是炖各种鸡鸭鱼肉,我负责烧火。这是我的轻松时刻。坐在灶前,捧一本书,不时添几根柴。只有这时,内心安静平和。生活,原本就不该为了某些仪式而兵荒马乱。

    大年三十早上是要吃饺子的,因为人多,照例是要前一天包出来。二十九晚饭后,妹妹刷锅洗碗,我擀皮儿包饺子。包到十来点,我眼都睁不开了,手还在机械地擀或者包。

    我饮食偏清淡,早上的肉馅饺子就是我的噩梦。尤其是没有剁开的肥肉块儿,咬到一口,我会好几顿没胃口吃饭。

    但是,母亲的规矩轻易不敢挑战,不然,她的怒气会持续好几天。蘸大量的醋,轻轻咬破皮,闭眼囫囵吞下一个,就算完成了任务。

    离开餐桌,我积极主动地去择菜。三十的午餐一向丰盛,开饭时间还不能晚,早下手,免挨骂。

    大部分小伙伴的假期都从三十下午开始,但我不是,我依然要包多得让人绝望的饺子。怎么能不多呢?要从初一一直吃到初五的。

    我最盼望的,是再多包一些,顺便煮来当晚饭。然而,这个期待每每落空。母亲说,三十晚上要烙翻身饼,来年翻身不受穷。还要做白菜丝和胡萝卜丝供在香炉前,摆在院子里。

    母亲摆供上香期间,是不允许走动说话的。弟弟妹妹会跑出去玩,我要在保证不出声音的情况下,提前切好第二天的肉和菜,因为大年初一不能动刀。

    我们家有电视机,附近的邻居们会过来看着电视熬年(现在叫跨年?)。这个时间我也是可以放松的,不过,必须在午夜前把大家换下的袜子洗出来晾上。大年初一,家里不能出现任何一件未洗的脏衣服。大概就是要追求所谓的“新年新气象”?

    初一早起要去爷爷奶奶家拜年,必须去。我从小跟外婆长大,跟爷爷奶奶不亲。看着他们迟疑地喊我的名字,陌生而客气,我尴尬得几乎想要夺门而出。

    直到高中,一次跟同桌聊天,她说只有弟弟必须早起拜年,她和姐姐可以在家睡懒觉。我据此反抗,终于赢得不去拜年的权利。看着弟弟妹妹被拉去拜年,我在温暖的被窝里舒展酸胀的腰腿,竟有一刻的满足感。

    不拜年,就要负责早饭。还是肉馅饺子,我依旧囫囵吞一个完成任务,就飞跑出去跟小伙伴转弯儿拜年。她要去给我外婆拜年,而外婆会特意给我留一些特殊的糖果。

    大家都有水果糖的时候,我喜欢酥糖;酥糖泛滥的时候,我独享奶糖;奶糖随处可见时,外婆塞给我的是巧克力。只有在外婆家,我才是个需要关爱的孩子。

    初一到初二中午,我不必惦记回家做饭。这一天半,我被放假,饭由父亲来做。我会约上三五好友,一路跑上村北的山顶,感觉自己像个被允许短暂放风的囚徒,贪婪地呼吸自由的空气。

    后来,我有了自己的家。很庆幸,婆婆没有那么多规矩,即便初一也要吃饺子,也是荤素两种都有。当然,赖床不吃也没问题。

    再后来,过年时我家会聚集三五个不喜欢吃饺子的孩子。有人吃我拼凑的黑暗料理,有人自己下厨,有人说要睡懒觉拒食。都没问题,快乐就好!

    女儿说,她和姐姐们商量好了,初一中午要去德庄吃火锅。我头都没抬,告诉她:问你姑姑请客不,她是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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